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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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 低燒已經退了。

正好趕上清明假期,也不用上班,紀繡年決定去江家把安揚接回來。

江家老宅的院子里傳來沙袋搬起又放下的聲音, 她推開門,毫無意外地看見江蔚正盯著兩個少年做體能訓練。

听見聲音, 江蔚轉過來︰"年年, 怎麼這麼早過來啦?"

紀繡年看著安揚的背影︰"怕這孩子又胡思亂想的,來接他回去。"

江蔚笑眯眯地︰"這狗東西就是閑得慌, 給我揍一頓就好了。"

紀安揚听見他們對話的聲音, 等做完規定的體能鍛煉項目才過來, 他以前身體不好, 也很少鍛煉, 氣質偏向文弱, 現在被江蔚錘煉許久, 那種沉郁的氣息陡然散盡。

"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回家。"

紀安揚低下頭︰"那個...我覺得您需要獨立的生活空間。"

"你不會是我的負擔的, 安揚, 這一點我跟你說過。"

"我知道的, "少年看著她,眼楮里終于散去了那些擰巴的情緒,明亮而坦蕩,"這是我的選擇。我跟我爸聊過,他沒有對不起我媽媽, 所以我想回去了。"

江蔚眉毛一豎, 瞬時想挽起袖子揍他。

紀繡年伸手攔住他︰"大哥,听安揚說說為什麼吧。"

紀安揚深吸一口氣,把這段時間想好的話一一說出來。

那是一個周末, 也是母親的生日,段嘉亦來找他,兩個人逃離似的,從明川自駕到國境以南,那是段嘉亦第一次遇見他母親的地方。

少年看著陌生的父親酒醉大哭,說他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妻子的事情,只是那時候他們都太年輕,也太驕傲了,誰都不肯解釋,誰也不肯低頭。

本來以為還會再有機會的,可誰知道,再見面,已經在醫院,已經晚了。

在寂靜的河灘上,少年拍了拍那個痛哭的男人,一向風度翩翩,精心打扮的翩翩公子,那一刻哭的像只沒了家的大狗。

他終于問出那個問題︰為什麼不喜歡我。

段嘉亦說,那是我跟你媽媽吵架時說的氣話。當時她不肯听我解釋,于是他也懶得解釋了。直到前妻去世,他悲傷後悔之下未能顧及他,再後來,他不敢再面對這個兒子,因他問心有愧。

這個答案讓人啼笑皆非。

可紀安揚想了想,那是真的。

他終于跟親生父親和解。

也選擇了跟自己和解。

原來他不是在厭惡中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原來他的父母彼此相愛,原來一切只是年少輕狂和驕傲的戲弄,原來他也是活在愛中的。

紀繡年听他說完,抬起手摸了摸他發頂,再順著臉頰輪廓往下,到平整有力的肩頭,拍了拍,笑意深深︰"你長大了。安揚,我很高興,沒有愧對你媽媽的托付。"

紀安揚眼圈微紅︰"我也很高興..."

"真的做好準備要回段家了?"

"也不算回去...我爸想帶著我搬出去住。而且我已經高一了,再過兩年,就要去別的城市讀大學,可以學會一個人生活了。您同意嗎?"

安揚說話時終于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蓬勃朝氣,眼中寫著對未來的向往。

紀繡年幫他把襯衫衣領壓平了︰"今天剛好有空,我去見見你父親吧。"

她要跟段嘉亦談完,才能做出決定。

前兩次送紀安揚過來,紀繡年都沒進段家的大門,段嘉亦接到電話後提前等待,邀請她進去︰"紀教授真不進去坐坐嗎?"

紀繡年矜斂地搖頭︰"就在這里吧。"

兩人正在門口說著話,沒想到門開了,一個女人被推了出來,伴著一包行李,重重地扔到地上,有個婦人啐了一口︰"呸,小三的孩子,滾吧。"

紀繡年愣了下。

竟然還是熟人。

段嘉如被推到地上,大喊大叫︰"你們!段成你個老東西就看著你老婆趕我走嗎!當時段氏缺乏技術支持也不看看是誰想的辦法...現在就扔掉我了?!"

她叫嚷著撲過去撞門,頭發散亂,形容瘋癲。

段嘉亦搖了搖頭︰"見笑了。她是我大伯的私生女,好不容易想方設法把我大伯的女兒趕下去了,現在,被趕出家門了。"

紀繡年有些疑惑︰"她好像情緒有點過于激烈了..."

"沒人對她做什麼。只是凍結她的資產,她曾經靠著不正當的手段一步登天,總想搶走別人的東西,虛榮刻薄又惡毒...現在一切歸零,自食惡果,她心理承受不了,腦子有點不正常罷了。"

"她自己毀了自己的人生。"

紀繡年遙遙地看著她,輕聲說。

她的眼中並沒有厭惡,只是平靜,甚至有淡淡的悲憫。

段嘉亦點頭︰"是啊。"

正好段嘉如回過頭,看見她,表情瞬間扭曲可怖︰"姓紀的,你來干嘛!你來看我的笑話?!!"

段嘉亦說了聲抱歉,讓保安將她趕走。

紀繡年沒什麼情緒反應,等他回來繼續聊安揚的事情。

听完段嘉亦的想法,紀繡年跟他達成共識,同意他帶著安揚搬出去住,但安揚暫時不改回去姓段,在他成年之前,他的撫養權還是只歸紀繡年。

此外,最近一段時間,安揚仍舊住在江蔚那里,等段嘉亦跟家里劃清界限,能給他一個簡單干淨的成長環境,再同意他搬出去。

段嘉亦笑得無奈︰"紀教授,你對我到底有多不放心呢?"

紀繡年笑了笑︰"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安揚,他從小沒有父親,又失去母親。他應該被好好對待。"

段嘉亦笑意斂盡,神色嚴肅起來︰"我知道了,感謝你這麼多年對安揚的照顧。"

"不客氣。應當的。我先回去了,安揚還在我大哥那里。"

紀繡年不喜歡客套,拒絕了他送,叫了輛車離開。

她的目光飄落在半空中,總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空落。

曾經是責任將她拴在這人世間,逼著她刻意將往事遺忘,現在陡然失去了這份責任,好像驀然間失去了生存的根基,整個人輕飄飄的。

可手機在此時震了震。

是周瑯的電話。

她戴上耳機︰"瑯瑯..."

早上周瑯確認她已經退燒就先去公司了,給她留了信息,說早餐還是熱的,記得吃。

"年年,在哪呢?"

"在車上,剛見了段嘉亦,聊了聊安揚的事情,安揚想跟他住。"

"你等會回家嗎?"

"去我大哥那邊。"

"地址發我,我來接你。"

紀繡年笑著說了聲嗯,掛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那種空落的心情消失了,撥雲見日般的明朗起來。

她想起她,不自覺微笑起來。

她的前半生似乎總在為別人而活,家庭約束、身體限制、責任和承擔,可後半生,她想...她應該可以為自己而活,不需要再為責任、約束所羈絆。有滿滿的愛,將她填滿。

快到江家的時候,車停下。

紀繡年搖下車窗︰"以笙,你怎麼在這邊?"

自從顏以笙春節後去澳洲做野外考察,她們就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

顏以笙抬起頭,看見她的時候愣了下︰"年年啊..."

"你去哪呢?"

"我沒事,就在附近逛逛。"

"我大哥家在前面,要不要過去坐坐?"

"...好啊。"

紀繡年付了車費,下車後跟她一起往前走,沒走幾步被人叫住︰"年年!"

緊接著她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紀繡年愣了下,聞到熟悉的味道︰"你怎麼到這麼快..."

周瑯攬過她,抬起手對顏以笙打招呼。

顏以笙︰"...不是吧,你們復合啦?"

周瑯挑了挑眉︰"怎麼?不夠明顯嗎?"

顏以笙一臉震驚︰"好啊紀繡年,你還把我當朋友嗎?竟然都沒跟我提過!"

"我不是以為你還在國外嗎。你之前經常失聯一兩個月的,這次回來也沒跟我說一聲。"

"哼,借口。"

顏以笙嘴上還在生氣,但打心底為她們高興。

她的目光有時在周瑯身上轉轉,有時又落到紀繡年身上︰"你們兩還真能走到一起啊...之前還跟我說彼此沒關系了,女人啊...果然都是口是心非。"

可要說別人分開這麼久又在一起,或許她會覺得奇怪。

但這件事發生在她們身上,她又覺得很正常。周瑯當時追紀繡年的時候,她可算見識過那種熱烈的勁頭,她們感情有多好她也是知道的。

紀繡年笑著跟周瑯對視一眼,又看向她︰"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顏以笙︰"得得得,我一單身狗來看你們兩個甜蜜了,好了好了,收斂一點。"

說話間,她們已經走到了江家院子外面。

隱約能听見江蔚說話的聲音。

顏以笙臉一紅︰"要麼我就不進去了吧?"

紀繡年一怔︰"為什麼?"

周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好了,進去吧。"

顏以笙不肯進︰"那個,我先走了!"

周瑯反應最快,一把按住她︰"別跑啊,好不容易趕上假期,一起出去玩吧。"

"啊,去哪玩?"

"去海邊玩吧。"

明川鄰市是個海濱城市,開車過去也就兩個小時。

江蔚一听周瑯的提議,二話沒說答應了︰"一起去吧,我車大,可以坐六個人。"

顏以笙支支吾吾︰"我沒帶泳衣。"

周瑯揚了揚眉︰"我來安排,只要你人過去就行了。"

車開過去才剛剛中午,日光曬得沙灘上暖洋洋的。

這一段時間天氣還不熱,站在海邊吹風很舒服,周瑯卻非要潛水,讓人把衣服和設備都送來了。

紀繡年拉住她,不讓她下去︰"水溫不高,小心感冒了。"

周瑯叫她放心︰"我冬天都游泳的,沒事的。"

最後還是紀繡年讓步答應了,可她不放心,就站在岸邊看著。

可她一直沒看見周瑯浮上來,難免擔心,就站在沙灘上叫她的名字︰"瑯瑯?瑯瑯?"

海風輕拂,海浪一陣一陣卷起輕拍海岸,她听不見任何回音,沒來由一陣心慌,提起裙擺踏入水中︰"瑯瑯?"

不遠處,江蔚也站起來︰"我去看看。"

顏以笙拉住他︰"別去!"

紀繡年更著急了,雙手捧起,裙擺被海浪打濕也顧不上了︰"瑯瑯!"

這一聲才落下,有人從海水中突然冒出來,像是從海底冒出來的美人魚,水珠順著她精致五官往下滾落,她的發絲上都是水,在陽光下閃著光,眼楮也是這麼亮,熠熠生輝。

她攤開手掌,笑容明亮燦爛︰"年年,Surprise!"

掌心里躺著的分明是一只珍珠耳墜...以前她就是這麼送她的禮物,為她潛水撈了珍珠做成耳墜,還非要拉她去海邊,裝作是剛剛從海底撈上來的,大笑著說要給她驚喜。

紀繡年被她笑容燙到了,依舊又驚又怕地︰"剛剛你嚇到我了...我就說怎麼找不到了,原來被你撿走了呀..."

她被周瑯感染了,她的笑容那麼明亮的,肆意的,像陽光照了進來。

眼前的人依舊是她年少時怦然心動的那個人,不管什麼時候,哪怕鬢角染霜,白發蒼蒼,她的心也會為她跳動。

不遠處,顏以笙嗤笑一聲︰"瞧吧,周瑯就這性格,我一點都不擔心。她以前就這樣,不然她怎麼能把年年吃的死死的。"

江蔚眯了眯眼,笑著搖了搖頭︰"以前我也不太理解年年為什麼非要喜歡她,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他從沒看見紀繡年露出這種笑容,她生性內斂,再加上身體原因,習慣了控制情緒,好像很難在她身上感知到明顯的喜怒哀樂。

可這時她在陽光下大笑,眼楮是這麼明亮,笑聲絲毫不加收斂,仿佛那些平淡的、無味的人生都被點亮了。

遠處飛鳥盤旋。

海浪波濤依舊。

周瑯笑著,靠過去在她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另一只手掌也展開,滿滿的,都是五彩繽紛的小貝殼︰"這邊海水太淺了是沒有珍珠的。所以只有貝殼啦,不許不要,我送你的你都要喜歡!"

說完她一把將紀繡年攬住,海水的浮力下她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了起來,紀繡年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啊的尖叫一聲,過了會才意識到沒事。

紀繡年臉紅起來,攬著她的細頸,趴在她肩頭,跟她一起笑起來︰"你嚇死我啦!"

她們的笑聲傳在風里,清澈動听。

周瑯的指尖濕漉漉的,忽然摸了摸她耳朵︰"年年,听見海風說什麼了嗎?"

"嗯?說什麼?"

"海風說..."

"我好像也听見了。"

紀繡年捉住她指尖,遞到唇邊親了一下。

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陷在一場溫柔熱烈的戀愛中,真誠而甜蜜。

在和好的這段時間,她們不曾談過喜歡,更不曾談愛。

她們都需要時間來給彼此真切的體驗感,證明那些愛不是漫長時光里的自我想象,也不僅是被迫分開的不甘執念。

在輕柔的海風里,她們漸漸同呼吸,共心跳了,在同一刻听到彼此的聲音︰"我愛你。"

這麼多年時光荏苒,世界發展,社會變遷。

但愛永遠不能偽裝,難以掩飾,無法更改。

我始終,深愛你。

【GL】一眼萬年 - 孤海寸光(完結)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