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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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天氣徹底好轉。

紀繡年把行李收完,提著包下樓。

劉阿姨有些失望︰"紀小姐,你今天下午就走啊?"

紀繡年點了下頭︰"嗯。"

周瑯起得比昨天早, 已經在吃早餐, 等她坐下,才開口說︰"我讓人調查了你父親的資產動向, 他晚點過來匯報,你..."

紀繡年點頭︰"需要我做什麼, 大概要多久?"

"到那里听一下,大概兩三個小時。"

"好。我帶上行李,結束後直接去機場。"

車開得很慢。

暴風雨過後的天總是格外明朗,藍湛湛的, 澄淨如琉璃。

車窗開了一半, 風輕輕地吹了進來。

陽光也落進來,光斑輕輕跳躍著。

很快到了約定的地方。

其實並不需要紀繡年做太多的事情, 紀長宏這些年早就被江蔚無形中架空了, 只剩了一個空架子, 也翻不起多大的水花。

她提前出去等她。

周瑯結束得稍晚一些, 秘書為她推開玻璃門。

她看見紀繡年坐在外面的長凳上等待,揮了揮手, 示意秘書先走。

陽光下的人神情溫和恬靜,光落在她發頂, 到肩頭,再到指尖。

暖色的光暈。

她在等她。

影子正好被陽光投射到她的手心。

在陽光下, 周瑯輕輕攥緊了手指。

光與光的距離。

如這麼多年錯落的時光。

昨晚紀繡年問出那個問題,讓她不要急著回答。

她答應她,會認真想。

紀繡年轉過頭, 看見她︰"結束了?"

"結束了,送你去機場。"

秘書有事先走了,她們臨時在路邊叫了輛車。

上車後一個人靠著左邊,一個靠著右邊。

中間的空隙足夠再坐下一個人。

司機笑著開了句玩笑,周瑯笑了下,沒說什麼。

到機場附近開始堵車,這幾天滯留的旅客都在陸續離開。

車開開停停,隨時急剎車又隨時發動。

周瑯沒坐穩,被急剎車帶得往前一沖。

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紀繡年下意識伸手去扶她,看她自行坐好,手頓在半空中,慢慢收了回去。

周瑯低下頭,看著她收回手的動作。

又抬起頭,注視著她。

紀繡年抿了下唇。

光落在她的臉頰上,長長的眼睫覆下來,灑落淡淡陰影。

機場里人很多,飛機大概率要晚點。

周瑯听完機場廣播︰"今天很有可能遇到氣流,你要不要晚點再走,不安全。"

"應該沒事的。"

周瑯看著她,目光坦誠而純粹︰"今天一定要走?"

紀繡年搖搖頭︰"嗯。不想待在這里了,這里讓我感覺難受。"

沒說為什麼,也沒說是待在周瑯的家讓她難受,還是...這座城市讓她難受。

她的眼楮里似乎也漸漸積蓄起霧氣。

周瑯愣住了。

她為什麼難受?

在這短短的幾秒,紀繡年拿著行李往前走了幾步︰"你先回去吧。"

周瑯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潮里。

心里總想著她剛才的神情,說不出來是失落還是悵然。

過了許久,她才往回走。

路上堵車很久,到家時也晚了。

廚房里傳來油鍋刺啦刺啦的聲音。

劉阿姨探出頭問︰"周小姐,紀小姐走啦?"

"嗯。"

"哎,她走得太著急了,今天剛恢復航班第一天就走了...不過要上班那也沒辦法,她以後還會來嗎?"

周瑯笑了下︰"或許吧。"

劉阿姨端了菜出來︰"準備吃晚飯了。"

"不吃了,你送我上樓。"

"真不吃啊...行,回房間嗎?"

"不回房間,我去看看畫。"

劉阿姨嘆了口氣,猜到她心里裝著心事,也不多說,推著她到二樓最後一間房間門口,把門打開。

周瑯問︰"前幾天下雨,這里確定沒進水吧,明天天氣也不錯,開開窗戶通通風。"

"好,沒問題..."劉阿姨推著她進去,轉身想走的時候卻傻眼了。

這一幅幅的肖像畫...怎麼會這麼眼熟呢。

這...這不就是剛剛離開的紀小姐嘛!

不對不對...這種熟悉的感覺不是來源于畫,是...她以前肯定見過她!

周瑯看她愣住,問︰"怎麼了?"

劉阿姨露出一點不解的神情︰"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幾天總覺得紀小姐很眼熟,像是以前見過,想又想不起來。剛看你這里的畫..."

周瑯沒在意她後半句,只記住了前半句︰"見過她?"

"可能吧...我之前也跟紀小姐說了,可是怎麼都想不起來,像是...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她又說沒見過,我以為我記錯了。"

"沒事,你慢慢想,想到了告訴我,多晚都行。"

周瑯看著她。

目光中有跳動的火焰,影影綽綽地閃爍著。

劉阿姨見她神情這麼認真,立刻點頭︰"好,我回去後好好想想。"

周瑯嗯了聲︰"你先出去吧。"

她在小房間里,畫了一幅新的畫。

暴雨天,有人撐著雨傘,卻有陽光穿透烏雲落下來,照在她的手心。

到了晚上十一點。

劉阿姨來敲房門︰"周小姐,我想起來了一件事。"

周瑯握著畫筆的手下意識用力,聲音卻平靜︰"什麼事?"

"我記得啊...你結婚那天,好像有個人敲門來問這里是不是你家。那天不也挺忙的,我隨口說了句是,她也沒說要進來。就一直在路邊站了好久,就在外面的路燈下面。"

"是...是她嗎?"

"應該是吧,我就記得是個清瘦的年輕姑娘,其他的,時間久了也記不清了呀。"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周瑯給紀繡年打電話。

一直都沒打通,直到十二點半,才終于接通。

電話那端聲音嘈雜,女人的聲音卻低沉溫柔︰"我剛剛落地。什麼事情?"

"你來找過我。"

"......"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

紀繡年輕聲說︰"是。兩次。"

周瑯忽然想清楚很多事情...一些莫名的,她不曾理解的話,以及她後來說段嘉如的事情時,紀繡年為什麼那麼輕描淡寫地說知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來過。是...什麼時候?"

心里明明有了預感,卻不敢面對這麼冷酷的真相。

"第一次是我們分開的兩年後。我見到你結婚。"

周瑯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明明機場的播報聲那麼嘈雜,可那人的聲線清楚分明,異常平靜︰"我在教堂的最後一排,看見你穿了婚紗。"

周瑯一怔︰"年年..."

明明以前她說過要穿著婚紗娶的人,是她啊。

可偏偏紀繡年的語氣還是非常平靜︰"後來你們互換戒指。我...我就走了,在你家路燈下站了很久。我等不到你。"

她越平靜,周瑯越覺得自己的心就揪住了,她只能問︰"那第二次呢...第二次是什麼時候?"

"第二次,我...我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嗯沒有死。只是,回憶走馬燈般閃過,最後只剩下你。于是我來找你,見到你...跟她在一起,我想,你應該過得很好。"

紀繡年說到最後,輕輕笑了下︰"我沒騙你。這里讓我很難過。"

會讓她回想起那段痛苦的、麻木的時光。

會讓她想起,曾經約定的'永遠'是如何破碎的。

她是那個被拋棄在原地的人,沉浸在往日的煙波里,宛如溺水在漆黑海底。

周瑯說不出話。

眼眶發酸,淚珠滴落。

難怪她會說這里讓她很難過。

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這一刻她終于理解她的抗拒,理解她的沉默。

理解她的安全感匱乏,因為這是她從未給予她的。

這麼多年被拋在原地的人,是她才對啊。

所以紀繡年昨晚會問,她對她,是否只是不甘心。

周瑯哽咽出聲。

明明以前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說過的,在她面前不用驕傲的,要真實的。

可這麼久以來,她沒有做到不是嗎。

那些驕傲的面具,那些掩藏的試探。

紀繡年輕輕嘆了口氣。

她的聲線也是啞的,澀的,像浸滿了水的海綿︰"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曾經來過。"

電話那端的呼吸輕輕凝住。

周瑯壓抑著聲音里的顫抖︰"對不起...年年,我很抱歉。"

那時候她被裹挾在家庭變故和愛情破碎的浪潮里,出國,離開故土,整個人像是失去風帆的小舟,沒有方向地在浪里逐流。

"我知道。怪不得你..."

過了許久,電話那端才傳來一陣輕輕的,似嘆息般的囈語。

周瑯笑了笑,眼淚掉下來︰"我倒希望你怪我。"

她不想听見她這麼壓抑地說話,她寧願听見她大哭一場。

畫紙已經被淚珠暈濕。

周瑯伸手捂住眼楮,怎麼也止不住。

聲音悶在喉嚨里,沒發出來。

電話里再度陷入靜默。

安靜的時間很久很久,久到機場廣播重復一遍又一遍,從嘈雜到喧鬧,再到嘈雜。

久到紀繡年開口說︰"如果沒有別的事,那就先..."

"別掛,"周瑯輕聲打斷她,"我對你,絕非僅是不甘心。"

【GL】一眼萬年 - 孤海寸光(完結)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