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7 0 0
                                    

周二上午, 九點。

按照上周會議討論的結果,紀繡年帶著畢業生作品展的財務報告,再次到樂恆集團。

這次她跟樂城提前約好時間, 很快,樂城下來接她︰"紀教授,早上好。"

紀繡年回之以笑︰"早上好。"

前台見到樂特助親自下來接人,在心里悄悄記下,以後這位女士過來就直接送她上去。

樂城引著紀繡年上樓, 想安排她進休息室等待, 可念頭一轉, 忽然笑著說︰"周總在開會,您去她辦公室等吧。"

再讓紀教授提前走了, 他也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紀繡年腳步一頓︰"我可以進她辦公室嗎?"

樂城點點頭︰"當然可以。"

別人可不可以他不知道, 反正紀繡年是肯定可以的。

周瑯的辦公室沒人, 樂城讓紀繡年坐下, 倒了茶︰"抱歉,我還有事要忙,麻煩您在這里等。"

"沒事,你去忙吧。"

門砰的一聲關上。

四周瞬間變得安靜起來。

紀繡年坐得筆直端正,眼睫低垂,目光收攏, 很有禮貌的沒去打量這間屋子。

可即便如此, 這里每一處都透露著主人的氣息,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木質冷香味, 放在茶幾上的水蜜桃,以及隨手搭在沙發上的白西裝外套......

她忽然感覺自己不該闖入這里,這是周瑯的領地。

紀繡年輕輕舒了一口氣, 剛站起來,門就被推開了。

周瑯一邊接電話一邊往里走,大概是樂城早跟她說過,她看見紀繡年時也並不意外,只朝她一點頭,示意她稍等。

紀繡年又坐下。

周瑯走到桌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將桌上放著的相框倒扣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紀繡年一眼,又很快轉過去。

很快,她掛了電話,但又有新的電話接二連三的打進來。

中間樂城進來一次,給紀繡年換了一杯茶,也拿了一份相關文件給她。

紀繡年接過文件,看了起來。

她一向是認真的,對人認真,做事也認真,低垂著眉眼看文件的神情很安靜,眼睫微微垂落著,有種深遠靜美的氣質。

周瑯掛掉最後一個電話,她抬眼看了看時鐘︰"抱歉,有點事耽誤了。我現在立刻看,你介意我順便吃點東西嗎?"

"沒事,不介意。"

周瑯說了聲謝謝,但事實上三明治沒吃上幾口,就有新的電話進來,她又開始看電腦。

紀繡年靜靜看著她。

她看起來真的很忙,吃飯也吃的這麼隨便。

周瑯剛掛一個電話,一抬眼撞到她的目光︰"你在看什麼?"

紀繡年︰"沒看什麼。"

收回目光時,正好瞥到那倒扣的相框。

周瑯終于空下來,將紀繡年送來的文件翻看一遍,直接在最後一頁簽了字︰"沒問題了。"

紀繡年點了下頭︰"嗯,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周瑯站起來︰"我送你吧。"

她穿著淺色襯衫和西裝半裙,嚴謹整潔,眉眼深邃干淨,多了幾分冷冰的陌生感。

紀繡年看向她,正巧看到她戴著一只很細的鐲子,多看了兩眼,又很快收回︰"不用的,你先忙。"

說完她禮貌地一點頭︰"我先走了。"

周瑯有心送她,但工作日上午的事情實在太多,只能點頭︰"路上小心。"

紀繡年出來後跟樂城道了個別,小秘書給她按下電梯,電梯門一開,沒想到里面站著個人,淺笑著打招呼︰"紀教授,又見面了。"

"段總。"

紀繡年矜斂地一點頭,卻毫無攀談的意思。

段嘉如似全然未接受到她的信號,只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剛跟周瑯聊了一些事情,讓你久等了吧,抱歉。"

紀繡年靜靜看著她,沉靜目光中有審視意味,並沒有立刻接話,在電梯門開的那瞬間,才淡淡地說︰"不介意,我先走了,再會。"

段嘉如緩步從電梯間走出來,剛好接到樂城的電話︰"樂城,有事嗎?"

樂城滿是歉意︰"抱歉段總,周總上午太忙了,讓您等了那麼久,她說晚點會回電話給你。"

段嘉如很體貼地一笑︰"沒事,你跟她說吧,不要緊的。我知道她剛在開會,見不到她也沒什麼,事情處理完了就行。"

"謝謝段總體諒。"

"沒事,不客氣,你也辛苦了。"

段嘉如掛了電話,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盯著不遠處紀繡年的背影,唇角彎了彎,自言自語道︰"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按照紀繡年之前的提議,原定的畢業生畫展改為畢業生作品展,在畫作之外的設計類作品也能參展,往屆畢業生的投稿也予以接受,此外還邀請了知名校友參與。

這麼一來工作量大了很多,郝書游組建了一個評審委員會,尚在國外交流的方回教授是主要負責人,紀繡年原本負責協助,但由于方回不在,她承擔了大多數任務,一連加了四天班。

周五是紀安揚生日,她剛訂完生日蛋糕,紀長宏的電話打了過來︰"你在學校?"

"嗯,怎麼了?"

"你爺爺病發又住院了,過來吧。"

這次老人病發的來勢洶洶,好像前一段時間精神抖擻完全是回光返照,現在他躺在病床上,已經進了ICU。

紀繡年趕到醫院,在病房外等了許久,給紀安揚打電話︰"安揚,抱歉,我今天在醫院照顧你太爺爺,不能回來了。"

紀安揚嗯了一聲,他一向很懂事︰"我知道的,沒事。我...我要過來嗎?"

紀繡年想了想︰"你就在家里,不用過來了。"

紀安揚靜了幾秒才說︰"好的,我知道了。"

紀長宏一向不想見他,他現在過去,說不定還會引發吵架。

他一點也不想給紀繡年添麻煩。

"媽媽給你訂了生日蛋糕,你記得去拿一下...對了,晚上想吃什麼?"

"我..."

紀安揚听出她語氣里有愧疚,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輕松︰"沒事啊,我有朋友,我一點也不無聊。晚上我看看吃點什麼好了。"

說完他好像有些著急似的,急慌慌地把電話掛了。

掛了電話,他坐在家里發愣。

他不是外向的人,盯著手機想了會,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打給誰。

直到周響打了個視頻過來︰"生日快樂啊兒子,爸爸還能記得你的生日,感動嗎?"

紀安揚氣笑了︰"滾。"

"你在家干嘛呢?晚上什麼安排?"

"...一個人在家,沒什麼安排。"

"不是吧,那出來玩嗎?"

"不出來了,訂了蛋糕,我還在等。"

紀安揚猶豫了下︰"你要不要來嘗嘗我的蛋糕?"

"嗯?"

周響愣了下,攝像頭方向一轉,原來他在車上。

緊接著紀安揚听見他問︰"姐,今天紀安揚生日,他請我們去他家做客,去不去?"

"生日啊,"那邊傳來清脆干淨的女聲,"就他一個人在家嗎?"

紀安揚有些緊張︰"姐姐好,家里就我一個人,你願意一起過來嗎?"

"我?"周瑯笑了下,"你確定我可以過來嗎?"

"當然可以。"

"行,那我們現在開車過來,你晚上吃什麼,家里有飯嗎?"

"沒有。"

"嗯知道了。"

紀安揚掛了電話,有點後悔麼腦子一熱就請了周瑯來做客,畢竟家里連招待客人的晚飯都沒有。

幸好家里一向整潔得體,他等到蛋糕送上門,到廚房里切了幾個水果拼成果盤,門鈴就響了。

"叮咚,叮咚。"

"紀安揚?"

少年跑去開門,不好意思地笑︰"周響,姐姐。"

周瑯挑了挑眉,又問了一句︰"我真的可以進來嗎?"

紀安揚往後退了一步,從鞋櫃里拿出兩雙全新的拖鞋︰"當然了,請進!"

周瑯將禮物遞給他︰"听阿響說你喜歡打網球,買了一份球拍和一雙球鞋,臨時買的,不喜歡的話下次補上。"

紀安揚很少收到別人的生日禮物,受寵若驚︰"姐姐破費了,我很喜歡的。"

周響听不下去︰"行了行了,別一個比一個客氣,快幫我把袋子拿過去。"

紀安揚去翻他提著的白色塑料袋︰"你買了什麼?"

"炸雞啤酒啊,你家里又沒飯吃,我們來吃空氣啊。"

"可是這些不健康。"

"別可是可是了,你上次吃的比我還多。"

紀安揚嘆氣︰"行吧。"

兩個少年提著塑料袋往里走,一回頭卻發現周瑯還站在玄關處︰"姐姐你不進來嗎?"

周瑯點了點頭,抿著唇說︰"嗯...進來。"

要是現在紀繡年在,肯定是不會願意讓她進來的吧?

于是現在腳下的每一步都鄭重而小心。

這是紀繡年的家。

跟她住的公寓截然不同,這不僅僅是一棟空闊的房子,而是充滿著生活氣息的家。

沙發上放著的書,陽台上茂密生長的綠植,花瓶里正在盛開的花朵。

每一處都這麼干淨而溫柔,無聲地表露出主人的生活樂趣和愛好。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甚至突然後悔進來了。

"姐你快點啦,紀安揚要切蛋糕了。"

"嗯,來了。"

等蠟燭插上了,周瑯把燈關了︰"許個願望再吹蠟燭哦。"

"那我許願,你們每個人都要開心。"

"不行不行,這個不算,你不能說出來。"

"就這個吧!"

"好吧,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周響打開啤酒,舉起來踫杯︰"來,喝酒吧!"

"可以喝嗎?"

"當然可以了。"

"我以前沒喝過..."

"那今天以後就喝過了!"

周瑯︰"不許喝醉。"

說完她自己打開一瓶啤酒,慢慢喝了起來。

其實也說不上想喝,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該看哪里。

紀安揚難得高興,是真的特別高興,喝完酒,吃了蛋糕,又跟周響打游戲,打著打著兩個少年好端端打了一架。

周瑯坐在旁邊看著,也沒去拉架,目光卻有些空落的停在半空中。

等兩個孩子打累了,都趴在地上大笑。她才看了一眼︰"還不起來,衣服都髒了。"

紀安揚先爬起來,一向內斂持重的男孩,此刻喝了酒竟也變得幼稚,熱情地邀請他們︰"要不要去樓上看看,我的房間,嗯..."

周響︰"好啊,去看看。"

"不去了,"周瑯打斷他,"要講禮貌,不能隨便去別人的房間。"

"可是他上次都去了我的房間..."

"我說不許就不許。行了,我們回家吧。"

"好的姐姐...唔,回家。"

周響只喝了兩瓶啤酒就暈了,他其實根本喝不了酒,為了把紀安揚灌醉才非要買酒喝,最後幾乎是被周瑯拖走的。

紀安揚站在門邊,盯著他們的背影傻笑。

有朋友的感覺真好啊。

以前他以為自己可以習慣孤獨...現在發現,孤獨真是太討厭了。

而後他也暈頭轉向的,往沙發上一倒,睡著了。

"安揚?"

紀安揚努力睜開眼楮,正好撞見紀繡年的視線,整個人蹭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像小孩做了壞事被抓包,著急忙慌地想去收拾啤酒瓶...仔細一看,都沒了。

干干淨淨的。

唔...想起來了。

昨晚他跟周響喝醉了打架,好像把瓶子都踢倒了...是周姐姐在旁邊慢慢收拾,裝起了塑料袋里,把所有垃圾一起打包帶走了。

此刻窗戶也開著,房間里根本沒有異樣的氣味。

"你怎麼在這里睡著了?"

"......昨晚同學到家里來玩了。"

"喝酒了?"

"...嗯。您怎麼知道..."

紀繡年伸手點了點他額頭︰"猜的。不喝酒你睡在這里?"

不過這群男孩子比她想象中的要細心,竟然還知道把空酒瓶帶走。

"還是你同桌?"

"嗯,還有她姐姐。"

紀繡年點了下頭︰"難怪收拾的這麼干淨。"

她沒問他為什麼喝酒,指了指沙發上的東西︰"他們送你的禮物?"

"嗯,球拍和球鞋。"

"拿回房間吧,"紀繡年一邊跟他說話,一邊給綠植澆水,"等會你自己吃點東西,我要直接去學校了。"

紀安揚已經上了樓,趴在樓梯上問︰"太爺爺好點了嗎?"

"醒了,不許我陪在旁邊,說讓我們做自己的事情去,你也別擔心。"

紀繡年站在窗邊,風吹進來,她愣了下。

好像聞到了一點熟悉的香味。

有點冷的木質香調。

可她似乎沒有這種香調的香水。

她沒多想,繼續照顧家里的花花草草。

昨天把車停在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庫,不方便開出來,她打了個車到學校。

只是一進辦公室,又忽然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低頭聞了下自己的衣袖。

是她在外面沾上的氣味嗎?

幸好這味道還算清淡舒適,她推開窗戶通風,看見外面在飄小雨,淅淅瀝瀝。

下雨天安靜,她打開電腦整理收到的所有稿件,再進行分類和排序,這是個工作量不小的任務,等她初步篩選完,才能進行下一步分工。

臨近傍晚,外面下起了大雨。

周瑯收起一把雨傘,走了進來。

紀繡年有些意外︰"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前幾天有事耽誤了上課,今天補了周三的課。"

周瑯把傘放在門外︰"在忙畢業生作品展的事情?"

"嗯,事情比較多。"

雨越下越大,辦公室里卻很安靜。

窗外天漸漸黑了。

"你還不走嗎?"

"雨太大了,我把這份課件準備完就回去。"

就在這時,燈光閃了幾閃。

停電了。

周瑯站在窗邊,往外一看,校園里漆黑一片,路燈全暗了,整座校園都停電了。

她語氣倒輕松︰"這麼大雨,我沒開車,一時半會走不了了,你開車了嗎?

"沒開,先等等吧。"

周瑯把手機手電筒打開,多了一點光亮。

她忽然說︰"出去走走好嗎?"

"現在?"

"嗯,現在。"

紀繡年看著窗外的雨,目光瞬間遠了。

周瑯跟她告白,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夜。

那是她們相識的第三年。

也是一個下雨天。

剛上完一節課,並肩站在落水的屋檐下。

周瑯忽然開口︰"我有事要對你說。"

"什麼事?"

"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她臉紅︰"這個..."

還沒等她說完,周瑯忽然說︰"沒關系沒關系,你不用答應我,我只是...放在心里太久,所以想說給你听。

"我......"

周瑯卻越說越緊張︰"我不在意這些的,希望不要給你造成困擾。我就在旁邊遠遠地看著你就可以了。"

她突然問︰"為什麼要離我這麼遠?"

"嗯?"

"離我...近一點,不好嗎?"

她說完轉身就走,性格安靜內斂的人,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已經很不容易。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周瑯追上去,輕輕捉住她指尖,臉紅的說不出話來,只反反復復地說︰"我真的特別喜歡你,一點都沒開玩笑。"

在路燈下,她看著她的臉頰一點一點變紅。

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錯開目光。

她們冒著大雨在學校里散步,共同撐著一把傘。

那時候是夏天,傘不夠大,只能緊緊靠在一起,于是時不時會踫到對方的手肘,一點接觸都叫人心驚,臉紅著看彼此一眼,又很快轉過頭。

那麼青澀的戀愛。

最後分別的時候,都紅著臉︰"晚安。"

"晚安,女朋友!"

......

"紀繡年?"

"...嗯。"

周瑯垂著眼,語氣平靜︰"上次說了,你欠我一個願望呢。"

她不可能提出任何一個過界的願望。

畢竟,遲到了十六年的願望早就失去了兌現的權利。

"現在我想兌現了,陪我出去散個步吧。"

"......可以,走吧。"

雨天撐傘散步,有一種隱秘的浪漫。

一把傘隔開雨幕,也足以把她們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也給人以錯覺。

好像這個世界不再有別人,只有她和她。

以前她們的戀愛從一次雨夜告白開始,此刻依舊是雨夜。

如同一個完美的圓環,仿佛昔日錯過的時光都不復存在。

雨幕之下。

周瑯看著她清淨秀美的側臉,聲音也掩在雨聲中︰"那天晚上我們下課回去,也下了好大的雨。你還...記得嗎?"

紀繡年垂下眼眸,聲音淡淡的︰"不記得了。"

周瑯怔了下,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我也...記不清了,正好,就當我們剛剛認識好了。"

【GL】一眼萬年 - 孤海寸光(完結)Waar verhalen tot leven komen. Ontdek het n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