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6 0 0
                                    

從墓園出來, 紀繡年問紀安揚︰"安揚,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紀安揚︰"我...我再看看。"

紀繡年像是終于收拾好情緒,談起了他的事情︰"再看看是多久, 是打算回還是不回。安揚,你小時候我就跟你說, 說話要說清楚,不要模稜兩可, 也不要拖泥帶水。"

紀安揚不自在地低下頭︰"馬上寒假了,寒假前會回家的, 我上次跟您說過的, 出去旅游的事情...您還去吧, 那之前我會回來收行李的。"

紀繡年語氣平靜︰"這件事我記得, 答應你是因為你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一定不會拒絕。但是出去玩之後呢,你打算一直留在段家?"

"...我再想想。"

紀繡年不逼他︰"你認真想, 過年前想清楚了再跟我說。我會尊重你的想法。"

"我知道了..."

少年抿著唇, 再度陷入沉默,盯著遠處陰沉的天空發呆。

站在路邊,紀繡年拉開車門︰"我送你,上車。"

紀安揚卻不答應,非要說自己坐公交︰"時間不早了, 送了我再回去就太晚了, 天黑開車也不安全。"

他 起來的時候很執著, 不管紀繡年說什麼都不肯上車, 在路邊僵持的時間久了,後面的車按喇叭,示意他們擋道了。

紀繡年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安揚肩膀, 眼神里難得有了責怪︰"我們把別人的路堵了。"

少年轉頭去跟人道歉,一聲抱歉還沒說出口,車窗一降,沒想到還是熟人,他愣了下,笑著打招呼︰"周叔叔?"

周奪來祭奠一個老朋友,當年要不是他攔著他,他怕是在瀕臨破產之際做出沖動的事了...可惜這位老伙計身體不好,前兩年已經肝癌去世了。

"安揚?"

"不好意思周叔叔,我們擋了您吧,馬上就開走。"

周奪打開車門下車︰"沒事,你這是跟家人一起..."

話說到一半陡然停住。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紀繡年身上,皺著眉頭思索片刻,認出了她。

他見過紀繡年不止一次,不過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十分賞心悅目的孩子,像夏日清秀梔子,亭亭而立,清秀大方。

上次臨時瞥過一眼,他還沒看清她的相貌。

現在,他能清楚感知到時光在她身上的痕跡,依舊是內斂沉靜的,只是當年見人羞赧,現在卻多了幾分靜潭般的恬淡豁達。

紀繡年也恍惚一下...終于透過時光的迷霧,哪怕這人鬢發霜白,也認出了他。

她嘴唇動了一下,還沒說話,見到周奪陰沉的臉,陡然冷靜下來。

安揚還在呢。

再多的事情,尤其是當年那些舊事,沒必要當著孩子的面來談。

周奪似也有這個意思,當著安揚的面一分一毫都沒顯,問了他幾句話,才對他一點頭︰"好了,你先走吧,我還有事要忙。"

紀安揚跟他道別後回來︰"正好遇上我同學的父親,我跟人家道歉了。"

"...嗯,你還是想自己坐公交?"

"是,我坐公交方便。"

少年有些訝異她怎麼突然就改變主意了,正好看見公交車停靠站台,來不及再多說︰"那我先走了,您開車回去路上小心。"

紀繡年點頭,看著他飛奔趕車的背影,看到車開走,消失不見。

周奪已然走近,隔了三五米站定。

紀繡年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周叔叔。"

周奪嗯了聲︰"有空嗎,聊聊吧。"

紀繡年點頭,非常禮貌,指了指對面一棟茶樓︰"我有私事要處理,麻煩您稍等一下,我很快就過來。您到樓上包廂等我可以嗎?"

周奪板著臉︰"嗯。"

紀繡年沒有什麼私事,就只是站在路邊寒風中,靜靜吹了會風。

她很快也進茶樓包廂︰"抱歉,您久等了,您喝普洱可以嗎"

"都可以,坐吧。"

紀繡年坐下︰"您請說吧。"

態度直接,彬彬有禮,不卑不亢,絲毫不拖泥帶水。

周奪早就有找她的想法,但一直猶豫不決,已經打好了腹稿,可因為剛才見到了紀安揚,重新組織台詞。

"安揚是你?"

"兒子。"

周奪臉色愈加不好看。

哪怕已經有心理預期了,可他還是很震撼。

如果不是教養使然,他簡直想質問她,都有兒子了,還跟周瑯糾纏不清做什麼?

過了片刻,周奪才消化完震驚和錯愕,繼續說先前準備好的台詞。

"前不久,我見到你和瑯瑯一起,在她家樓下。"

"嗯,她腿疼...我送她一程。"

周奪沉著臉︰"有的話我這個做父親的本來不該說的,我也不該插手你們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再我女兒再次為了你發瘋。畢竟你們歲數都不小了。"

紀繡年沒說話,做了個手勢,請他繼續說。

"那時候你們都還年輕,我理解你們不畏世俗的勇氣,所以我從未嚴肅反對過你們在一起。但是你知道,因為你父親,我的企業險些破產,我沖動之下鋌而走險,差點坐牢,幸好我下屬清醒,偷偷把我簽字的一份文件截留,最後我沒犯錯。但我的企業被迫遷往海外,無數員工下崗。我的妻子當時是高齡產婦,本來就身體不好,險些被嚇到流產。這件事我至今無法原諒。"

"......"

"我也知道,有的事不能怪你。可我想問你,"周奪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你是真的喜歡瑯瑯嗎?"

"我......"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是她單方面的追求你,就連出國,也是因為她的請求,你才答應的。"

他不是沒見過周瑯圍著紀繡年轉的樣子,滿心滿眼里都是自己的心上人,她是從小真誠坦率的孩子,簡直恨不得把心都剖給自己的戀人。

紀繡年嘴唇微動,被周奪抬起手打斷。

"你先听我說完。當時你們相約出國,周瑯在機場等你一天,你不來,打電話你不接,發消息你不回。好,她到你家樓下等,那麼大的雪,你怎麼就忍心讓她在雪地里站一夜?"

"你知道她為了等你在零下十幾度的夜晚,在雪地里站了一天,我們去找她的時候,她低燒的人都不清醒了,現在每年冬天還經常低燒反復,膝蓋也留了毛病嗎?"

"她抱著那個破手機等了你整整一年,不是一天一周一個月,是一年,直到手機被偷,她不得不換號碼。"

"你知道因為那個手機被偷,她難受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嗎?"

"你都不知道。"

他輕描淡寫地給出結論,話鋒一轉︰"可我的女兒是我一生最大的驕傲,她從小跌倒了就會自己拍拍衣服爬起來,在學校里跟人打架了根本不會回來哭,自己就會揍回去。她是個意志力很強的人,一年後她終于清醒,生活早就重歸正軌了。"

"......"

"我知道你們或許曾經彼此喜歡,但我始終不相信你到底有多愛她。如果你真的愛她,現在就不要打擾她平靜的生活。"

紀繡年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可你沒有做到。你的父親一直小動作不斷,瑯瑯瞞著我,但公司里的老人早就跟我說了,我只是裝不知道,你父親那個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心存僥幸,可我不願意冒險。"

"......我很抱歉。"

"你送她回她臨時住的那個地方看到那里空空蕩蕩,可那不是她的家,她有她的家人。"

說完他怕紀繡年不死心般地說︰"她結過婚。"

他拿起茶杯,猛地灌下了一杯茶,不知是為了緩解這一番長篇大論後的口干舌燥,還是為了掩飾難以控制的心虛。

周奪觀察著紀繡年的反應。

很奇怪的,她沒有出現震驚的神情,反倒是很平靜地點了下頭,輕聲說︰"我知道的,叔叔,您說得對,是我做的不夠好。"

她無意為了周奪最後一句話去跟他較真。

她完完全全理解一個父親的擔心。

如果她做的更好,就應該能控制住自己的關心。

如果她做的更好,就不會在周瑯一次次的靠近中...也想沉溺。

那天她拿指尖觸踫她睫毛,像是偷偷觸踫別人的珍寶,自責也歉疚。

周奪嗆了一下︰"不是,你..."

紀繡年唇角微微彎起,笑容依舊得體大方,眼神卻有些空落,神情是他讀不懂的,像冬日清晨的薄霧。

她笑著跟他說,抱歉,失陪。

她笑著跟服務員買單結賬,最後走出去。

她站在路邊,淋著小雨。

雨中的背影那麼消瘦,肩頸卻始終是挺直的,似無聲地承擔起一切。

奇怪的歉疚和負罪感涌了上來。

周奪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做錯了..."

紀長宏調休在家,正在收看一檔新聞節目。

沒想到突然接到紀繡年的電話,他們父女間聯系很少,更不要說是紀繡年主動找他。

他似乎有所預料般的︰"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紀繡年語氣很淡︰"您到底對周氏做了什麼?"

紀長宏推了下眼鏡,無端端地笑了下︰"你想問什麼?"

"您能不能不要..."

"我還沒做什麼,只是你想她有事,就盡管離她近點。"

紀繡年頓了一下︰"我勸您,不要再這樣了,她不是以前二十歲的她了。有的事情不僅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您自己..."

"你擔心她就直說,別拐彎抹角地對我的決定指手畫腳,"紀長宏冷笑一聲,"你也可以不听我的,只要你不後悔。"

電話被掛斷了。

紀繡年不想回家,車沒有方向地開,正好開到寧大門外停下。

大學的假期都格外的早,寧大早就放假了,今天已經是展廳布置的最後一天。

學院安排了老師和學生志願者加班加點來完成收尾工作。

方尋搬著箱子出來︰"紀老師,你今天怎麼又來了啊?"

紀繡年說沒事︰"我來看看。"

來這里也好...與其一個人發呆,不如找點事情做做。

方尋忙里偷閑,一邊喝茶一邊跟她聊天︰"紀老師,學院發的禮盒,等會我給你放到車上?"

"什麼禮盒?"

"哦...那個,是周院的合作企業送的,她說有很多,就讓我們拿過來分了,每個老師都有。"

"上次的月餅也是吧。"

"......"

方尋很心虛地笑了下︰"這你也知道啊?"

紀繡年嗯了聲︰"猜到了。學院從沒有發過月餅,辦公室負責采購的老師只會發食用油和大米,從沒買過禮盒包裝的產品。"

方尋︰"...好吧,是我沒注意到。那你那份要不要啊?"

她說著說著就沒來由地心虛,總感覺自己在幫著周院做壞事。

"不要。"

紀繡年的回答很干脆。

方尋︰"哦...行吧。"

她也沒敢再勸,總感覺今天紀繡年心情不太好。

晚上吃飯依舊是工作餐。

方尋負責點餐。

紀繡年最近很少過來吃飯,意外發現這次的飯菜比之前要好很多,還很合她的胃口。

她看到盒飯上的標簽,竟然有詳細記錄每個人的口味。

再仔細一看,她跟方尋的飯就完全不一樣。

紀繡年像是有所預感似的,去找自己那份盒飯上撕下的標簽。

方尋剛才吃了一半又被叫去檢查設備,正在忙碌。

紀繡年叫她︰"方尋,現在的工作餐是誰安排的,哪家餐廳送的?"

方尋猶猶豫豫,看著她的臉色︰"嗯...這個..."

"說吧,沒事的。"

"是樂助理訂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那次周院過來嘛...樂助理私下找了我,我就統計了,後來你不是在忙年底檢查的事情沒過來嘛,也沒吃上。"

沒來由地,她快要心虛爆棚了。

紀繡年靜靜听完了,沒說什麼,點了下頭︰"你去忙吧。"

方尋想多說什麼,奈何其他老師叫她過去搭手。

"你去吧。"

紀繡年再次強調,神情平靜看起來好像也不是生氣。

方尋才不放心地走了。

過道上空蕩蕩的。

忙碌的人們都走遠了。

她站在原處。

剛從盒飯上撕下的便簽紙攥在手心,慢慢展開。

多加辣椒。

她愛吃筍。

不要香菜。

這麼無聲無息地...多久了呢。

她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不夠平靜,不夠狠心。

又何嘗不是在縱容著周瑯一次次的靠近。

像是下定決心般的,她輕聲自語︰"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冬日的夜十分寂靜。

走廊上是安靜的,她的影子被燈光投射到地上。

窗戶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臉。

在白熾燈光下格外素淨,唯有一雙眼楮干淨清亮,像一彎靜湖,湖面平靜,湖下激蕩。

她忽然捂住了眼楮。

低聲哽咽。

別再這樣了...瑯瑯。

【GL】一眼萬年 - 孤海寸光(完結)Onde histórias criam vida. Descubra ag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