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失踪的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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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站在车头的无人驾驶室,抽着电子烟。车前投射一小片白光照亮了铁轨,光线之外漆黑的隧道似乎无限延伸。男人神色凝重,紧盯窗外,盘算还有多久能到目的地。瑞安没有告诉岩颜,一周前他就无法联系到尼伯特和克劳斯。塔上管理层中有人死了,先是叫做拉曼的一个老头死在自己家中,不久又有叫特瑞普的死在游乐园,这两个属于七人会议的议员死得无声无息,仿佛死两个决策层的人是件无关紧要的,比明天的天气还微不足道。没有报道,没有追击令,很快有人顶替了死人的位置,除此之外,台面上再无动作。瑞安没有听说暗杀议员的任务,鬼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死。倒是普塔对他们的追捕频繁起来。这趟车一旦遇到袭击,他无法保证岩颜和戴拉的安全。岩颜知道他这想法定会露出不屑的笑。但是戴拉不同,他必须保护戴拉,出于自己的需求,守护所爱之人。瑞安曾无处可去,成年考核落选,失去到希尔伯特学习和定居的机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忘记了希尔伯特的存在。高尔特有清新的空气、水、食物、娱乐,应有尽有,但他依然感到烦躁和不满,说不清道不明。直到他加入赤杨,首领欧甘告诉他们:高尔特的人是被希尔伯特圈养在动物园里动物,缺少忧患意识。高尔特需要自救,这个组织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救。为了自救,需要将问题从深处挖掘出来,需要让人们认识到问题一直就在,问题不会自我消亡,只会在被深深掩埋的地方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等到成熟的时候已难以根除,在深处,它的根早已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渗透在不可见的每一寸。"我们是要暴露问题的使者,我们并不是想要毁灭谁。"欧甘宣讲时,语气平淡,与激昂毫不沾边,像因为禁食而有气无力,他的嗓音里藏却能在不经意之间打动听众,像音乐。欧甘吸引的追随者却与他的语调相反,充满活力和激情。居安思危和阴谋论也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瑞安倒不那么喜欢欧甘,不管反对什么,理由为何,只是给暴力戴上了不同的桂冠。有什么差别呢?可他也没有离开赤杨,因为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去处。塔是唯一的通道,通往满目疮痍的地表——答案所在之地。烟油干涸,瑞安依然叼着烟。他偶尔奢侈一回,去买烟草做成的卷烟,地表时代流行的香烟,可惜抽惯了电子烟的他反而并不适合真的烟草,他抽起来会咳嗽,即使不喜欢不适应,还是会来上几根。"你在哪儿?"耳麦传来岩颜的询问。"车头。""过来看手术。""我怕血。""骗谁呢?昏倒有戴拉负责敲醒你。""放哨要紧。""可别睡着。""抽着烟。""很好。"岩颜暂停了通话。瑞安叼着烟,坐在驾驶座,继续冒充司机。旅游老列车还弄了个驾驶位和复杂的控制台,台面上圆形和矩形的按钮闪烁着夸张鲜艳的绿光、红光、蓝光。甚至造了个老汽车才会有的还有一个圆形的方向盘,弄的奇奇怪怪。自动驾驶之前人类开车,频发车祸,他可以不怀恋这些"黄金时代"。瑞安想起来一句话:不是最好的时代在过去,而是最好的时代从未到来,这大概是欧甘说的吧。假方向盘仍吸引着瑞安,一种来自过去的召唤,一种可以选择和掌控的召唤,瑞安握住了它,转动,再一使力拨动,方向盘转了好几圈。前方,道路只有一条,纵使再怎么调转方向,可以走的路也只有一条。忽然,车前倏然而逝一道影子,黑暗吞噬了前方的亮光。室内同时伸手不见五指。哐当声在黑色中无限放大。瑞安立刻跳起,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电,右手已握住抢。瑞安询问岩颜和戴拉,无人回话。猛地,一条发光的巨蟒跃出,张开巨大的嘴,管牙闪着寒光,巨蟒吞吐着鲜红的芯子,离瑞安的脸只有几厘米,黑色的细长瞳孔收缩着,仿佛看到了瑞安。巨蟒的头几乎占据了整个控制室,超过了瑞安的身高。杏仁核发出的恐惧让瑞安后退了一步,定住,他举起握着电筒的左手,晃动,电筒的光在空中画出的弧形穿透了巨蟒的头。这是深度投影的白日梦,高尔特的天就是一块有着云朵、太阳、月亮和星星的绚丽织物,偶尔点缀着烟花,却从未下过雨。编织者甚至可以在现实中降下美梦或者梦魇,幻象与现实互为经纬,比真实更加真实。蛇咧开嘴笑着,仿若藏着毒液。即使这条蛇没有物理层面的杀伤力,给人带来的恐惧却真实存在的。周围没有"针",幻象就无法与真实完美融合,蛇的笑容越发瘆人。有什么不对劲。背后传来响声。瑞安转身,暗处有人冲过来,他躲闪,举枪,驾驶室内的亮度突然恢复。一个男人站在他的枪口之下,瑞安的枪也顶在袭击者的胸口。"你变迟钝了。"袭击者是一个瘦削的亚洲男人,比瑞安矮一个头,目光锐利,细长的眼睛像是巨蟒的瞳孔横过来缩小了镶嵌在他的脸上。"苏立。"瑞安吃了一惊,"你不是跟着尼伯特去了......""你真是越来越迟钝了,是恋爱让你的脑子变蠢了?"瑞安握紧了枪,现在按下按钮,苏立的脑袋就会出现一个窟窿。"这个组织要完蛋了,普塔对我们下了全面的追杀令。现在投降,你还有资格留在高尔特,要不然......"苏立说着,晃了晃没有拿枪的左手,金蛇瞬间缩小到他身高的一半,爬到他脚下,接着缠再他身上向上爬,绕着他的左手,蛇头在他手背上吐着信子,像宠物一般乖巧可爱。"你忘记我们的目标吗?让他们去出塔,去地表,你不想知道欧甘说的是不是真的吗?"欧甘?你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他了?下达任务后他就没再出现过,他也许早就被抓起来了。至于尼伯特,"苏立冷笑两声,说:"他已经死了。"瑞安脑海里闪现了一个最坏的推论。"你杀了他。""不然你认为我为何能站在这里。瑞安,我一直很欣赏你,我给你机会,选择投降或者死在车上。"苏立垂下了持枪的右手,表达诚意。但瑞安的枪还指着他的胸口。小金蛇发出嘶嘶声,不完全的幻象应该是无声的。瑞安动了嘴唇,苏立敏锐地捕捉到瑞安的惊讶与疑惑,说道:"废弃的旅游线也安装过白日梦,我赐予它新的生命,而且——我并不是一个人。"---多萝西依然被绑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红发挡住了脸。后颈暴露在外,上面多了一个圆形的伤口。戴拉戴着口罩,睁大眼睛,手术镊上夹着一个直径一厘米,薄如蝉翼的圆形芯片,推车上的器皿已经打开,等待着芯片的到来。然而戴拉正准备将它放进模拟人体环境的器皿中时,她的手凝固在半空,眼睛瞪得更大。她早应该把芯片放置在器皿里,但她依然死死盯着芯片。门口的岩颜眉间堆起疑问。"这不是身份识别的芯片!"戴拉说。"你确定?""很像,但不是,"戴拉多看了几眼,依依不舍把劳动成果放到了器皿里,盖子边缘向中心靠拢,不到一秒就合上了,六边形的白色盒子上看不到一丝缝隙。戴拉一边处理多萝西的伤口,一边说,"上面没有编码和普塔恶心的标志。"她聚精会神地把一块比伤口略大的肤色"纸张"粘在伤口上,不一会儿,那块"纸"上像是收到指令,表面浮现细小的波纹和颗粒,而肉眼无法觉察的地方,伤口正在许多的"缝纫工"的劳作下慢慢愈合。"小伤口很快就能复原,"戴拉凑近检查自己的杰作,"无疤痕。"她点点头,两个酒窝又冒出来。"她何时能清醒?"岩颜问。"一两分钟后。"戴拉收拾好工具,脱下手套。"真的芯片一定还在她身体里,但,位置无确定,得回天井去做全面的扫描检查。""问她更简单。"岩颜皱眉,嘴角向上挑起了两次。这个表情,戴拉见过几次,那意味着他们的好伙伴好上司将不择手段去实现某些事情了。也许岩颜的计划里根本没考虑到多萝西的ID会有假这种可能性?一般人的ID都是植入在后颈,多萝西后颈有植入痕迹,会认为那就是芯片所在位置是很正常的,一向心思缜密的岩颜难免有疏漏,戴拉抚了抚头发,她差点开口想去安慰岩颜,瞥见岩颜的眼睛却放弃了,戴拉把手插到答白大褂的口袋里,耸了一下肩膀,说:"但愿她会说。"这时,多萝西很配合地晃了晃头,嗯哼几声,眼皮抖动,即将清醒。戴拉扶起她,让她的头靠在椅背上,再轻拍她的脸,拍了半分钟,多萝西才睁开眼,红发的女人一脸迷茫,转着眼珠,随即她将目光定格在岩颜身上,看到岩颜,多萝西像是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冷水,浑身一抖,顷刻清醒。"你的芯片在哪儿?"主谋再次站在之前的位置,审问。"你真是奇怪。你们不是才偷走?"多萝西耸肩,脖子后传来轻微的刺痛。她左右晃动了下脖子,刺痛感很快消失了。如果不是她的演技比我想象的好,那就是她真的不知道,岩颜想。她来回踱步,空间太小,走两步就得停下。她疑惑地望着多萝西,对方的头发杂乱,额前几缕头发遮住了眼,嘴角黏住了一两根头发,这个神经有些大条的家伙正咧开嘴向两边吹气,试图弄走碍事的头发,但那头发上沾着汗很难被吹跑,她就继续吹,将力道击中在右侧,鼓起右腮帮,使劲吹,发丝依旧紧紧粘在她脸上,这动作使她看起来有些愚蠢......岩颜抬起多萝西的下巴,把她脸上凌乱的头发全部理顺,绕到她耳后,后者"切"了一声。"你的芯片在哪儿?"岩颜继续问。"哎?你像个复读机,你知道复读机是......"多萝西的话被岩颜掐在喉咙里,她被迫仰起头,承受岩颜毫无预兆的怒意,肺里空气减少,灯光直射双眼,刺目,但她不愿意闭上眼睛。"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多萝西吱吱呜呜,脸涨得通红。被死死掐住喉咙怎么能回答呢?她简直蠢到无言以对。一旁的戴拉,想分开她们却无从下手。岩颜没有住手的迹象,多萝西觉得再过一会儿就要窒息而亡,死得莫名其妙,死不瞑目,眼泪要被卡出来,她的眯着眼睛,灯光扑闪了两下,像被风吹灭的火苗,熄灭了。刺目的光和全然的黑——都能让人盲目。多萝西脖子上的力道减轻,她猛吸一口气,咳起来。岩颜完全松开手,打开手腕上的腕带,发出光亮,她检查车厢里的线路,正常。戴拉将采集盒放到口袋里。岩颜从腰间抽出枪,紧靠多萝西,说:"你哪里都别想去。""我被绑着呢。"多萝西很无辜。灯熄了这事儿和她无关,她只想找到箱子去见红罗,交货,回到希尔伯特。如果选择只有两个,两边都很糟糕,不选择就得死的话,那么要选也要选那个不是正在腐烂,毫无希望的所在。地球在腐烂,像一个烂苹果,或者烂桃子、烂橘子、烂番茄,像一切多萝西在希尔伯特见到的水果,也只有希尔伯特的"净土"能培育出来的水果。希尔伯特有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和植物园。她第一次见到腐烂的桃子时,就想到了地球,在空间站看地球,就像在看一个腐烂的水果。大气挤满尘埃,江河枯萎,植物无法扎根,动物无法繁衍。许多年前人类躲到了地下,苟延残喘到也活了下来。高尔特,这个在根之下的地下城市,用了不存在的人的的名字,代表的是所有创造者们的世外桃源。当初建立高尔特的人们,抛弃了地表的人类,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建设高尔特的人,至少初期的建造者们是那样认为。可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曾经的辉煌的所在化为废墟,信念与信仰会被新的替代,反抗者成为了他们反抗的存在,建造者的后裔成为毁灭者。新的高尔特不是地下,而是在天上,在云的上方,地球之外。她又怎么可能哪儿也别想去,她只想去一个地方,要回希尔伯特,回到实验室,那儿才是属于她的所在。浓厚的灰,无限接近黑,如同绝大的画笔刷开的颜料,而笔触里藏什么东西。岩颜抬起手,腕带的光朝着吊灯照射过去,刹那,她们看到了数不清的飞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聚成黑色。戴拉扇风似地晃动双手,惊呼道:"接触不到。""不是实体。""白日梦。"戴拉说,"这条线路荒废已久......"旅游线路曾也有白日梦系统。为了吸引游客,隧道会被渲染为隧道、海底、丛林,一切在地底不能感受到的自然风光;渲染为故事里的场景,在远古诸神的爱与恨之歌中穿梭。可已经没人对这些过时的技术感兴趣了,更好的娱乐方式让"托马斯和他的小伙伴"被抛弃被遗忘。瑞安的脸在戴拉面前一闪而过,她意识问题的严重性,有人开启了这个系统,为了混淆视线,这样的手法他们十分熟悉。戴拉接通瑞安,无人回答。"你们知道今天星期几吗?"多萝西问。没人理她,她识趣地闭嘴,悄悄地动了动手腕。
(待续)

根之下 Beneath the roots Beneath the roots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