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段亦然回到家,她徑直來到獨立廚房一下拉開了櫥櫃,然而里面放的不是什麼鍋碗瓢盆,卻是滿滿當當高矮不一的藥瓶,塞得那樣滿,甚至可以稱得上震撼。
我很早就知道她吃藥,但沒想到會吃這麼多、這麼雜,一下子愣在那兒,竟然忘記了她所做過的一切,就因為這些白色的藥瓶子,多可笑。
她眼睫還是濕的,鼻尖通紅,生硬又急切地開口︰"尚恩,這樣的話,你會留下來嗎?"
我走過去,踮起腳一個瓶子一個瓶子地拿出來看,再一個一個地放回去,有同一種藥好幾瓶的,也有很多不同作用的藥。
段亦然突然從後面抱住我,壓在冰涼堅硬的流理台上,呼出的熱水噴在耳邊帶著潮濕的水汽。
"尚恩你說話,說你已經原諒我了,說你不會......不要我。"
我脊背一瞬間像是被電流狠狠抽過,可我沒說什麼,只是仍舊執著且費勁地踮腳將藥瓶拿出來一個一個看,再放回去。
我怕她騙我。
段亦然抬手將我手中的藥瓶奪過來丟回櫃子里,"啪"得按上了櫃門,扣著我的五指送到嘴邊,溫熱的唇貼上手背,左右反復摩挲著。
"尚恩,我改,我都改,你別離開好嗎?"
"李知源瞎了。"我喃喃道,"我姐姐的腿斷了......"
其實,這些話是說給我自己听的。
因為我知道段亦然根本不在乎,不在乎犯罪,不在乎別人的痛苦。
我只是害怕自己動搖,害怕真的替她們輕易地原諒了她,害怕十年之後自己的魂魄不得安寧。
段亦然埋在我脖子里深吸了口氣,"我補償,我都補償。"
"怎麼補償......"
段亦然頓了一下,突然松開我走到放置碗筷的架子上,隨手拿起一根銀筷子,筷子尖朝著自己的眼窩二話不說就要捅進去。
"啊!"
我慘無人道地尖叫了一聲,根本不受控制,幾乎是本能,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用兩只手死死護在懷里。由于應激突然爆發的力量而渾身脫力,腿軟著跪在地上,跪在段亦然腳邊,我徹底敗給她了,我不僅自己不會殺她,我連放任她傷害自己都做不到,多可笑多諷刺——程尚恩曾經竟然是帶著索命的"任務"接近段亦然的。
"你別逼我了。"我蠕動著失血而干燥的嘴唇,"無論你怎麼對待我都沒關系,真的,我怎麼都會原諒你,我只是,從來不希望你這麼對我,卻不是說不愛你。"我枕在懷里的臂膀上,它好像脫離了原主成為了我唯一的依靠似的,"可是你為什麼要傷害尚藝?為什麼要傷害李知源?她們是無辜的啊,你這樣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我抬起頭望著她,很客觀,很清明,沒有一點感情用事,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我和她愛與不愛或是情情愛愛的糾葛了,而是別人的人生,別人的生命。
"事到如今我實話告訴你,段亦然我還愛你,以後也會愛,所以當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人在乎你愛你的時候,你都要記得,有一個人無論你做什麼都在仰慕你貪戀你,至死都愛,怎麼都愛,那個人就是我。"
說著顫抖地從口袋里摸出那枚戒指,我還是撿回來了。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我們還沒有離婚不是嗎?"
懷里的手臂突然震了一下。
"亦然。"我閉了下眼楮,"我不恨你了,但這不是原諒,只是我愛你。"
"你去自首吧,真正的去贖罪,懺悔。"
我捧起那只骨骼鮮明的手,將戒指緩緩地推進無名指,在蒼白的手背上落下最深沉的一吻。
"我等你回來。"
"不要再拿愛來耍我了。"
段亦然垂眸看向我,在燈光下,眼睫投下的陰影使她的目光那樣專注而深情。
"上次你說愛我,我確認了一遍又一遍,結果到頭來還不是假的,何況我又不在乎。"
然後她用力又滯緩地抽出落在我懷里的手臂,笑了一下。
"別裝了,我和你之間哪有那些東西。"
說完捏住無名指上的戒指硬生生拽了下來,放在旁邊的流理台上,發出細微的"叮"的一聲。
"你不就是想讓我自首好放你自由嗎?話說的那麼好听,就跟放屁一樣。"
她隨著我站起來的動作緩緩抬眸,終于露出清明的眼底。
"什麼你等我回來?恐怕我前腳剛到警察局,你後腳就跟別人跑了吧?你當我傻?我人都撞了!我會放你走?!"
"段亦然,我愛你。"我盯著她的眼楮,喉嚨澀得直顫,"我愛你。"
"閉嘴。"
她不耐煩地別了下臉不去看我,手捏成了拳。
"我愛你。"
"閉嘴。"她突然神經質地回過頭,瞪大眼楮盯著我,眼底浮現出一根根紅血絲,"我不想打你,你閉嘴。"
"我愛你,我不想離開你。"
"啪!"眼淚被打得甩飛了出去,耳邊嗡嗡直響,我頂著手指印重新望向她,用盡我此生的柔情和愛意,"我真的,很愛你。"
她一下掐住我的脖子,相比以前的力道來說,她根本沒想下死手,這樣頂多算是威脅,甚至虎口微微離開了我的喉嚨,她是想讓我繼續說的吧,她是在鼓勵我暗示我繼續往下說的吧。
"尚恩你別逼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說?!你為什麼非要像那個女人一樣玷污'愛'這個字?!我不需要!我不想听!"
"你需要,你想听。"我攀上她的小臂,臉貼上去磨蹭著,安撫著,輕聲地像是喃喃自語,"我愛你亦然,我愛你,不愛你才是騙你的,我真的愛你。"
我也真的不想離開你,尤其當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時,尤其是一切都無法挽回時。
"好。"這時段亦然語氣突然垮了下來,那麼失落,甚至是絕望,絕望得令人心碎,就像毫無預計就被扎破的氣球那樣,不過一瞬間的時距,一顆眼淚從她的左眼滑落,浸濕眼角那顆只有我看的見的淚痣,"那你就一直說,我要和你做,做的時候也說,如果你能保證說一晚上,我就去自首,你能保證嗎?"
我笑了一下,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也錐心,也祥和,錐心的祥和是什麼樣的感覺,可能這輩子也沒幾個人能體會一遍了。
所以我說,"我愛你,亦然,段亦然"。
◇ ◇ ◇ ◇ ◇
天鵝絨的床單,重量一壓上去就要陷得好深好深,深到試圖把人溺斃在里面。作為一場謀殺的舞台,它親吻我哭濕的臉頰,磨蹭我汗濕的脊背,反反復復,卻掩不住我最深情,也最執著的告白。
段亦然不斷地拿她的嘴巴堵住我,她不想听。
我猜,她可能從來都沒有這樣討厭過"愛"這個字,不是求而不得的鬧別扭,而是徹頭徹尾地厭惡。
她卻不知道,此刻我說的這個字,比任何時候都真。
"別說了。"
段亦然再一次順著我的下巴將唇用力地按捺住我的呼吸,廝磨了一陣後折磨似的捏住了我的鼻子,上身微微抬起,舌頭插的更深了,她做了一個選擇——寧願讓我死掉。
窒息是一種過于緊致的氛圍,好像偌大的世界、紛雜的眾生瞬間集中到你一個人的身上,這個時候你不再覺得自己渺小,因為整個空間都因你而壓縮,壓縮到了極致,帶來一波又一波分外鮮明的戰栗感,我好像站在了頂峰,那高處不勝寒的頂峰。
"彭!"得一聲,眼前綻放了這個世界為我慶祝而點燃的煙火,你看,多麼炫目,置之死地的快感。
"尚恩?"
段亦然急促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手和唇一齊離開了我,氧氣擠壓過來,全世界都離開了,丟棄我的殘骸——這才是死亡,冰涼一片。
"不要!"我驚恐地尖叫了一聲,救命稻草一般撲向段亦然,緊緊抱住她的身體,"我愛你,我愛你,段亦然我愛你。"
"你還要說嗎?"
她的聲音依舊帶著喘息,不過已經變成就像死前力不從心的微喘,了無生機。
我要她的熱度,我要她的瘋狂,我要她!
我不想死,不想讓任何人死,更不想讓段亦然死,即使她那麼應該死,即使我現在正以愛之名求著她去死。
"我,愛,你。"
我一個一個字地說出來,就和秒針轉動的頻率一致——它快帶著分鐘轉向12這個數字,全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對某些人來說卻是結束,徹徹底底的結束。
突然一雙冰涼的手臂環上了我的腰身,交疊著,手掌托住了我的脊背,明明很輕的一個動作,我卻感受到了無限的溫柔和愛意,于是我更用力地回抱住了她。
"我生病了尚恩。"段亦然說,"我只是生病了,你明白什麼是病嗎?"
就是讓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你從來,都不問我生的是什麼病嗎?"
抑郁,倒錯,躁狂,還是毒癮?我不知道。
我只是一度認為段亦然從不會同情他人的苦痛和災難,現在看來,不全怪她,她自己的死活都鮮少有人過問。
就連我也不問。
即使我早就目睹過她癲癇般地吞藥。
段亦然還會將我的藥片倒進馬桶,她還勉強明白這樣無休止地吃藥最終會走向毀滅,可我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她吃,帶著凌虐她的快意。
她有錯,我亦不可饒恕。
"我們是一體的。"
"什麼?"
段亦然不明白我的詞不達意背後,究竟是怎樣的毀滅式的寬宥(y u)。
我將手從她的背挪到她的肩,再從她的肩攀上她的臉頰,珍重地吻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巴,我們赤身裸體,原始的就像伊甸園中的亞當和夏娃——本能的愛與沖動,即使我和她分別都裝在夏娃的身體里,擁有同樣的構造,卻是不同的靈魂。如果可以,我想親口告訴段亦然,她可以作為一個女人擁有我的,這並不偉大,也並不骯髒,這不過是造物主的另一個旨意。我們只是遵循了,也算錯嗎?
"亦然,當你從贖罪場出來的那一天,我們重新開始吧。"
而不是將那個充滿著欲望和年幼無知的公交車站作為起點。
"我將用我的余生為你向所有因你而受到傷害的人懺悔,所以你,自首吧。"
黑暗中,一聲"嗒"羞怯地響在這個靜謐時刻。
那是分鐘撞上了時針,發出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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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窒息[重生] - 華瓊苒(完结)
General Fiction一場令人窒息的虐戀,受害與被害的交鋒 段亦然︰固執,扭曲,高冷,縱欲,性癮者,跟蹤狂。 程尚恩︰懦弱,膽小,殘疾,受害者。 從高中時期的公車尾隨到大學的監視生活以及最後的國外囚禁,對妻子程尚恩有著近乎偏執的控制欲。 因為得到過後的貪戀,得不到之後的毀滅,最終斷送了一個原本鮮活的生命......... 如果有世上真的存在重生的話,一切又該何去何從........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