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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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外婆還沒到家而外孫睡醒時那奇怪的哭聲又劃破靜謐的氛圍。我趴在舊木屋外頭,焦慮盯著小徑等待那揹竹簍的熟悉彎拱背影。奇怪的哭聲一直發出讓雞群慌亂躲回籠子。天際不吝嗇撒出陽光而山頂上則烏雲布滿。我忐忑聆聽雨聲從遠處灑落。山頂的灰色漸漸退去。

雨聲越來越近配合山頂被從最高處慢慢擦去的節奏。鳥群也快步躲到裡頭的屋簷。樹木包圍的四周只見幾個小如豆粒的屋子在不同的樹葉後方若隱若現。孫子的聲音只讓動物門驚慌而不會影響到遠處的鄰居。我們家在一處偏僻的地方沒什麼人會來訪。老姥認為地形太夢幻。天地江溪交融和諧。

雨將灰色簾子拉到緊鄰屋子。外頭的能見度完全被限制。我退回屋內看老姥外孫害怕地緊靠牆壁。當山中的雷聲大轟,小子扳開嘴巴呢喃。手腳還互相糾纏看起來很是辛苦。小子雙眼懇切地看著我。我跳上竹床使他發出老舊的聲音融合在雨聲裡來看清楚那張半大不小的臉孔。用嘴咬著床尾的棉被蓋住他身體。小子眼汪汪看著我咋舌。大雨滂沱潑上木牆。小子將視線放在窗檯上噴濺的雨滴。我倆一同緊張等待老姥歸來。

幾隻來不及回籠的雞只好躲在床底,喉嚨發出不愉悅的聲音。壁虎們不曉得跑去哪溜達讓白蟻群在家裡到處亂飛。剛好一隻蜥蜴從窗戶探頭,我低吼張牙把牠趕走。牠那厚顏無恥的臉還是緊貼窗檯。牠的腳慢慢挪到窗戶裡頭。我只好給牠一記失魂的飛撲。牠氣憤地跳離窗戶。即便很討厭白蟻往我身上亂衝但也無法接受陌生的蜥蜴到我家來捕白蟻。

老姥放在角落的盆子慢慢把屋頂滴下的雨水位上升。它隨著窗外的閃電閃爍。幾隻白蟻向光線飛撲後在水盆裡掙扎。雨天讓我肚子容易餓。小子肚裡發出的聲音讓我誤以為是自己在討吃。

窗外的連環雷聲剛停止,我跳起來跑去門口等待。老姥拄拐杖讓雨鞋緊抓路邊。水把高處的土石拉走沿路中央流下讓爬坡的事更困難。老姥得抵雨前進。路旁的草叢幫助老姥降低滑倒的危機。老姥披一件超大的黑色雨衣、頭戴斗笠,因此我還沒看見老姥的臉出現在門前的坡道。後方的竹簍在雨衣底下鼓起讓老姥看起來更嬌小。老姥的背似乎每天更彎拱一些。

我緊張數著老姥每一個腳步。等到老姥站在家門前我心才輕鬆下來。老姥脫下雨衣、將裝滿竹筍的沉重竹簍放到乾的地板上。冷得發紫的雙腳從進水的雨鞋中獲得解放。老姥就這樣赤腳走進屋裡。

- 你餓了是嗎?阿嬤煮飯很快唷!

我努力在老姥腳上磨蹭撒嬌。老姥摸了摸我頭,手從木櫃裡拿出一段羊骨塞進正在垂涎的嘴吧。我乖巧地趴在爐子旁等老姥掀起還有溫度的炭灰來起爐。嘴裡還含住羊骨捨不得咬。

爐子剛起火,老姥把中午煮好的飯鍋放上去加熱。白鋼鍋底的鍋巴香氣在木屋裡飄散讓我整個著迷。我的份正在等送到嘴邊 – 鍋巴特餐。一個奇怪的嗜好。嫩筍的氣味把肚子裡的饑餓感向前推一把,我啃骨頭抵餓等老姥餵食。老姥雙手微微顫抖做著熟悉的事情。因雨水浸濕身體而寒顫還是因為日漸老去。在這個八旬的年紀還得照顧染橙劑的外孫,老姥真的很堅強。

我快速掃光老姥準備的筍子飯。老姥開心地一匙匙餵到孫子嘴裡。老姥碗裡不剩一粒飯。白飯老姥讓給孫子。鍋巴老姥全挖給我。她的份只剩下煮熟的野筍。最近雨常忽然來訪這個區域。來探望老姥的人也少去。他們送的白米也漸漸用盡。老姥又很難去鎮上。孫子越來越虛弱需要老姥經常照顧。連去摘筍子的時間老姥也得好好把握。

很多次女老師來訪都勸老姥和孫子一起轉去身障人士照顧中心生活但老姥都婉拒。照顧癡呆孫子的時間以外,她沈浸在思念舊人的情緒裡。她的先生、八個孩子很早就在痛苦折磨中回去天上。老姥常對我呢喃山林的事。山林曾經被剝一層皮而如今反而生氣蓬勃。染橙劑的人卻世世代代欠缺了一部分。如老姥的家庭。然樹林也會換葉,樹木在年邁時也會倒下。每次樹林換葉老姥又想起一個接一個離去的孩子。他們終究躺在山林下。迎接死亡後的人們不會被世間否認。屍體還能為山林貢獻呀。來訪的陌生人常問老姥死後的擔憂。老姥說生或死都和山林融合。她不擔憂。她亦不害怕。她只為自己這一家的可憐境遇感到心疼。但,老姥依然樂觀因爲她得照顧自己所有的身障孩子。

雨仍然拍打窗外的樹葉。孫子已乖乖進入夢鄉。老姥縮身坐望木桌上已褪色的老爺爺相片。煤油燈的光照不亮人臉。而老姥深情地注視猶如影像是很清楚。隨意帶上的門板在牆壁上拍打木片使得已腐朽的地方更碎爛。濕碎木片噴入煤油燈以致燈蕊上的火熄滅。我嚇一跳起身慌張看黑暗的四周。老姥在黑暗中隱形。我努力向熟悉呼吸聲豎起耳朵但被插嘴的雨聲阻斷聽覺的目標。老姥也懶得再點燈。我們努力在雨聲中哄自己熟睡。

歸來時刻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