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乐园～Hell's Wonderland

Ch1 波纹

就算我消失了，世界会有任何改变吗？
无论在我身上发生多么残忍的事，对这个世界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能把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对于世界只是枯叶落在水面上时掀起的小到根本无法察觉的水波。
我被困在这里了。
无论是谁，请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吧！

「正子老师！」
清脆的女声在正子卯见惠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匆匆向他跑来的人是新上任的年级主任，同时担任初三A班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一职的金城艾丽莎。她手中提着两个看上去分量就不轻的包，腋下还夹着两本书。见此，正子连忙上前拿过她左手的包。
「谢谢！抱歉，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劳累的双手终于得到解放，艾丽莎松一口气，连忙向正子道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是帮金城老师的忙。」
然而艾丽莎并没有因为他的玩笑显得更加放松，反倒还是一副紧张样子。「正子老师有听说昨晚发生的事吗？」
昨晚？正子摇摇头。「没有，怎么了吗？」
艾丽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还不知道吗？你班上那个叫秋良时净的孩子，昨晚在家里自杀了。听说是因为被欺负...」
正子手中的包掉在了地上。
他想起上周自己在她面前吹嘘的话语，面色顿时变得如纸般苍白。
（「正子老师班上的学生一定很听话吧？」
一周前放学后的某个下午，艾丽莎和正子并排走在走廊上，她依然像往常一样怀抱着一堆书。路过空荡荡的班级时，她有意无意地问。
「还好。妳班上的呢？」
其实正子的班上一直都有欺凌事件，但他无法阻止那些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们，也无法在他教课以外的时间保护那些被欺负的学生。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阻止那些被欺负的学生去告诉家长。
想必艾丽莎的班级里也有这样的类似事件发生，但作为教师，他们除了规劝学生无计可施，并不能执行实质性的惩罚。
顾及到这只是她任职的第二周，正子特意关照道她道，「学生不听话是正常的，妳不要太过为此而烦恼。」
「没事，他们都很听话的。」艾丽莎笑了笑，全无早上打招呼时的紧张与冒然，「以前，在我还在大学的时候，教授们都说我不擅长应付学生，现在看来，是他们错了。」
「对了，正子老师，你班上是不是有欺凌事件啊？」艾丽莎无意中问。
「这样的事不是每个班级都多多少少有一点吗，只要保证那些学生不去告发学校就行了。」正子毫不在乎地回答。「不过只要我一训他们，他们就不会再去欺负别人了。」
「是吧，像正子老师那样教过那么多年书的人，一定对学生很有威慑力。」
今年是正子教书的第六年，他从二十五岁就在这里教学，一直到今年他三十岁。）

「喂，杀人犯！」
三C班不算宽敞的教室内，在课桌后排的缝隙里，一个男生被学生们粗暴的从椅子上推到在地。
他的头撞到了坚硬的桌腿，可不仅没有人关心他的情况，围在他周围的学生反而哄笑起来，眼神中带着看弱者的怜悯与不以为然。
万里小路夜星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些平日都选择忽略他存在的同学们。见他们没有进一步动作，夜星刚要站起身，就又被为首的加藤敏成阻止了动作。
「你在说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夜星捂着刺痛的后脑，满脸愕然。
「因为秋良那家伙死了啊！被你杀死的！现在轮到你啦，我们要为他复仇！」
敏成说着伸出脚，将皮鞋的鞋尖抵在夜星的下巴上，强迫他抬起脸。
「看到你这张和女生一样的脸都觉得烦！名字还又臭又长又难听，你应该去旁边的女校，而不是呆在这里！不过杀人犯在哪里都不会被接受的。所以，你去死吧！」
的确，夜星清秀的面容有七八分像女生，到下巴的头发比班上同学的都要长，身材也比同龄人瘦弱。如果换上隔壁容淑学院的女生制服，或许很多人都会将他错认成少女。
旁边的学生们大笑起来，在敏成的带头之下，纷纷对吓瘫在地上的少年拳脚相加。
「不是我，不是我！」
「哈，谁会信你？」理津逸助鄙夷地白他一眼，随手拿起课桌上的美工刀，抵在夜星的脖子上。「他是割喉而死的。你说你这个杀人犯是不是也要以一样的方式以死谢罪，才算公平？」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杀死秋良同学！」夜星对表情凶神恶煞的同班同学们求饶，「在来学校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死了！」
「可班级里只有你离他住的最近，不是吗？班级里唯一和他说话的就只有你！」一旁的山澄遼也轻蔑地踹了双手抱膝，缩成球状的夜星。「今早听我妈说，警察在他卧室的墙上发现有M字状的血迹，而你的姓刚好是M开头，这不刚好证明了你是凶手吗！」
「不是！不是我！」
夜星捂住头试图避开他们的殴打，但却只是无济于事。
「就是你啦，不要狡辩了！」遼也强迫他移开护住头部的手，随后拿起桌子上刚削好的尖锐铅笔，对着万里小路夜星的额头扎了下去。
夜星发出一声惨叫。
「啊呀，碰到了。」铅笔头似乎碰到了异物，遼也的手停了下来，笔尖埋在离皮肤几毫米的地方不再移动。
「万里小路，那是你的骨头吧？你说如果我继续戳下去，你会不会头骨爆裂而死呀？」
遼也邪笑着，待夜星稍微接受了痛感的持续存在后又迅速拔出笔尖。笔尖脱离皮肤的瞬间，鲜红的血没有了阻碍蜿蜒而下。
夜星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窟窿，更加剧烈的疼痛袭击了他，他忍不住抽泣起来，双眼通红，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求饶话语。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今松他们呢？过来和我们一块啊！」
然而学生们没有因为他的这副可怜样子而就此放过他，反而变本加厉，粗野地拽着夜星的领子，把他从课桌底下拉出来拖到讲台上，甚至还叫来本无意掺和的其他学生一起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他进行单方面的殴打。
「我没有，真的不是....」
上课铃在此时响起，教室门应声打开。
「都回位置上去！」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三C班的班主任正子卯见惠。学生们在他拉开门的瞬间作鸟兽散，留下讲台中央被吓坏的无辜被害者。
他皱眉看着仍然瘫坐在地上的夜星。
夜星洁白的制服上明显有鞋印的痕迹，额头上的血才刚刚止住，即使刚才在正子进门前夜星慌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血痕依然清晰可见。
他走上台扶起对方，正了正领带，清了清嗓子。
「是谁干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
「万里小路同学，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对你这样的？」
夜星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额前垂下的栗色刘海遮住了他的脸，使得正子看不到他的表情。
正子叹一口气，面向全班学生开口。
「不管是谁，请不要再欺负万里小路同学了，万里小路，请你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换一套制服。」
待夜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正子再度张口，绞尽脑汁憋出来几句表示悲伤与歉意的话语。
事实上，在走进教室前他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不过他想班级里也没有人在乎。
「再次声明，对于秋良同学的事，我很抱歉。」
不过，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正子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悲伤的情绪。
这只不过是公式化的程序。
凶手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正子无法对秋良悲痛欲绝的父母亲说出真相，因为一旦他这样做了，所有人都将陷入不堪的境地。
比较胆大的学生嗤笑起来，正子忽略他们，继续道；「秋良同学的死因是自杀，而警察认为，这正是因为他经受了太多你们的欺负，上周五被你们在校门口，绝望之下，才选择了自杀，所以我认为你们–」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啦？明明是他承受能力太低了。」
旁观了上课前暴行之一却毫无阻止之意的日景祯映突然开口打断正子的发言，用整个教室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声说。
「....我认为，班级里那些欺负其他同学的人就是杀死秋良同学的凶手。」正子没有搭理他，然而祯映似乎并不想放过他。
「老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继续以挑衅的口气说。
「....现在，开始上课。」正子不理会他，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日期。「请将课本翻到第78页。末永，」他注意到角落里已经瘫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末永繁秋，「请你解释一下第一道题。」
末永被叫到名字，突然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后猛的站起来撞到了椅子，嗷的叫了一声。「好疼！报告老师，我没有做。」
他的回答掀起又一阵哄笑声。
「那就坐下！山澄，你来回答。」
「报告老师，我也没做。」
学生们笑的更厉害了，有几个甚至摔下了椅子。
「喂，你们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他微微有些愤怒。
「老师是不可以对学生发火的。」日景祯映又再度开口，他身旁的几个学生纷纷附和。
「是啊！老师你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开除了。」
「这样的话，上报教导主任比较好吧？」
「哇哇，正子要被赶出去了！」
「闭嘴！加藤，你来回答，没做就罚你抄整篇课文。」正子终于忍无可忍。
「我们没做都是因为万里小路没做啦。」敏成吊儿郎当地开口，转着手里的自动铅笔。「他不做，我们上哪去抄？老师你应该罚他才对。」
正子被气的无话可说，脸涨成了猪肝色。「加藤，山澄，末永，日景，下课请到教师办公室来，我们单独谈谈！」
「可是老师，都说了是万里小路的问题啊！」敏成不服气地顶嘴。
「问题不在于他，在于你们这样的态度！如果你们平时只顾着抄其他同学的作业，考试时打小抄没有被发现考了第一，是永远都不可能学到知识的！」
对于这群顽固的不听教导的学生，他也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好。
他看了看教室里，除了后排夜星和其他几个学生的课本是翻开的之外，几乎其他人的书都是合上的。
「你们是没听见我的话吗，全部翻到第78页！」
教室里一片翻开书页的响声。
夏日的影子正在渐渐靠近，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却也没有打扰学生们特别的怪异兴致。
夜星感到有道视线正在注视着自己。他四处看了看，又将注意力转回课本和讲台上枯燥的上课内容上。
他左边的第二个课桌的主人，赤原昭路，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视线停留在对方线条柔和的侧脸上。
不打招呼就擅自决定下一个目标，真是不礼貌。不过，人选也正合他意，这次就不计较了。

第一节课结束后，正子被叫到教师会议室，已经先到一步的艾丽莎惴惴不安的望着他。
「关于正子老师班上的学生自杀一事，各位有何想法？」
坐在会议桌最前面，头发花白的男人开口，他是容嘉学院的校长马桥弓芽。他旁边的则是副校长云岩空树，虽然长相俊美，身边也不缺女生，但在正子眼中只是个直到三十五岁都还未结婚的怪男人。
「只要告诉媒体他是因为青春期压力过大才一时想不开不就好了？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了。」艾丽莎对面的日贺野郁巳漫不经心地说。
日贺野郁巳是前任年级主任，因为车祸，原先的职位就被艾丽莎顶替了，他现在成了数学老师。
「是呀！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听说改名以前还有更多，唉，真是...」马桥气馁地仰倒在椅子上。
「秋良的成绩不是很差吗？果然还是压力过大的原因吧。」体育老师松馆红河说。他是名健壮的中年男性，与学生和老师都相处的不错。
「不过嘛，应对媒体是一回事，真相则是另一回。听说真实原因是因为欺凌事件？」淡相日和–三B班的班主任，此前一句话未说，现在却突然问出问题。
「欺负秋良的好像还是金城老师班上的学生。」日贺野意有所指地说，淡相笑着点点头。
「不，三个班的学生都有参加。」艾丽莎迅速反驳，「这其中也包括日贺野老师的班级。」
「那你为什么不先让你班里的人做个榜样，让其他学生停下欺负秋良？」日贺野的口水几乎都喷到了他面前艾丽莎的脸上。
「这样的话你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吗？」
一旁默默看着的正子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秋良不仅仅只在班级里被欺负，而是全年级针对的对象。
「抱歉。恕我直言，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想想怎么让学生们停下欺负别人的行为，而不是在这里互相推卸责任。」云岩空树打断他们的争论。
碍于他副校长的身份，艾丽莎和日贺野有些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松馆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往下一看，「门口有很多记者，学生们都跑出去了，安保人员可能拦不住。我们得出去了。」
「那就说是因为学习压力吧。毕竟谁都知道，我们学校竞争激烈。还有人有异议吗？」马桥校长的话音落下后，没有人再说话。
「正子老师呢？是你班级里的学生自杀，你必须和我们持一样说法。」校长审视的眼神扫过正子的脸。
「我知道了。」
随着其他教师走出会议室，正子的脚步有些疲惫与阻丧。
虽然有为秋良感到痛苦，但却不能表露出来。
「正子老师。」
艾丽莎追上正要走向班级的正子，「如果再有学生自杀，老师你的处境也会很不妙。现在，班级里有出现新的被欺负的人吗？」
「没有这回事。」正子立即否定了她的话，她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
「那就好。对了，明早那位转学生会来报道，已经决定好了，他被安排在你的班级。他的父亲下午会过来拿制服。」
透过半透明的门板，正子看到夜星被一群学生按在地上，夜星似乎透过单向玻璃看到了正子，绝望与毫无波澜的眼神相互对上。
但正子知道，他不可能看见自己。
正子停下准备拉开班级门的手，神色如常的转过身挡住艾丽莎的视线。
「谢谢你提醒我。他叫什么来着？」
「雨濑阳都。」
「阳都吗？真是好名字呢。」
目送艾丽莎离去后，他才拉开教室门，上前阻止了学生们的行为。
– 不要再欺负万里小路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