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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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一直維持如我出生時的昏暗光線。飼養我的老爺爺讓我躺在門中央臉朝外看人來人往,臉朝內則見爺爺沉寂憂傷。房間潮濕又昏暗但也足夠讓爺爺悠晃抽菸過日子。熟悉的面孔,我都清楚。陌生的面孔,我只想一下便讓它過去。

爺爺房間隔壁的行動粿條攤老闆娘常常罵孩子。「你們快點好好把書唸完來幫阿母買房子。不然齁,等到人家來把這個老骨董的公寓拆掉就請大家一起去把國道當床睡啦」。我覺得在這個民生社區所上演的一切都是暫時性。每次爺爺鬆開鏈子讓我往各處大、小便時我又藉機跑遍這座老舊的公寓。其實這座老公寓沒幾戶人家。它只有兩層樓高,寬度裝不下七間房子。看起來低廉、破舊。

人們全都搬離。只有真正窮困的人才留下。他們在地磚崩起剝落的走廊上分享腳步。生鏽的水龍頭在沒有人住的漆黑屋子滴滴掙脫逃離。我只喜歡這裡的靜謐氛圍,即便是幽暗。因為當我想上廁所時鮮少被干擾,反之若穿過暗巷到大馬路則是無比吵雜。從外觀看,沒人認為在華麗繁榮、聲色繽紛的地方會有這麼一排舊公寓躲在只容一部摩托車穿過的巷子後方。有時候我全身哆嗦地覺得它就像一縷幽魂躲藏在繁華內裡。但我對舊公寓燜燜的、靜謐的喜愛又更勝出。

有時候顧著遊蕩來不及回家,我讓屁股靠近某家店門口打算就地解決肚子的不快,就被人們破口大罵的聲音嚇到定格。幾位大叔、大嬸跑去把爺爺罵得狗血淋頭:「你養牠可是連一個讓牠好好大小便的地方都沒有。你臉皮很厚欸!沒禮貌又欠文明的東西!」天啊!為何爺爺要被這樣子汙衊?不都是因為我。

今天,我摸到巷子口嗅著鄰居阿姨粿條攤販傳來的香氣。不知為何,攤販看起來破舊,但許多騎摩拖車、開車的人都會拐進來買。年輕的大學生們也會坐下來吃。他們讓給我裡頭還殘留熱熱高湯的大骨。若是忙碌的人們,則是快速買、快速取餐後走掉。

最近還有幾個看起來陌生的女大生來租房子。我只看到房東帶她們到樓上的房子之後便快速離開。兩位陌生的女孩正坐著吃粿條。手忙嘴閒的粿條姨把握時間問了幾句:

- 那麼多房子可以租,妳們幹嘛選這個破舊又昏暗的地方啊?

- 這裡便宜!我們想存錢做生意。

- 妳們還是大學生但想法真的好進步。我家孩子有妳們的一半那多好啊。

粿條姨的兒子邊幫客人端粿條邊抿嘴斜視。我從兩位女大生接受幾塊骨頭後就返家找爺爺。爺爺仍一如往常。誰給甚麼爺爺就吃甚麼。有時候拿到一塊發霉發酸得讓我鼻子嗆到,但爺爺仍堅持放入嘴裡。爺爺的東西在屋子每個角落和閣樓堆成堆。小小閣樓裝著價值低廉的古董。樓上有幾位身上刺青的小伙子,每次經過會從菸盒裡抽出幾根香菸放在爺爺掛在門口旁的塑膠袋。菸癮起來時,他們經過便伸手抽走一根也不用問。我對給予和拿取的行為已漸漸熟悉,所以當這事上演時我也不想作出反應。

清晨,我繞公寓一圈散步。平靜帶一絲光線放到狹窄的牆縫下。有個陌生人從兩位女大生房間走出來。她可能是在我熟睡的時候來。顧後前瞻沒半個人影的走廊,大嬸便脫下口罩,用手機照看紅咚咚又腫脹的嘴春。門又打開,長髮女子走出來安撫:

- 阿姨放心!剛做完所以嘴唇會腫一點,過幾天就沒事了。您吃這幾顆藥。

- 我相信妳喔!

大嬸拿了藥後快速離去。短髮女子出現低聲問:

- 怎麼了?她還不肯走哦?

- 有夠麻煩!已經免費幫她做還要更多。

- 要不是她剛好碰上我們現在是需要模特兒的時期,誰需要她啊。聽說只要有人找模特兒她都去,即便她嘴唇三個月前才剛紋過。

- 可怕欸!我幫她做的時候手還在抖。

兩個女生摸了摸我的頭然關上門。我只來得及看見一盞燈照著角落處的狹長床鋪。這時後,鄰居男子從窗戶伸出頭來觀察剛闔上的門板。接著,一個鍋子蓋住他頭上往屋裡拉走,取而代之是鄰居阿姨的頭。她往兒子方向丟個眼神,邊看邊關上窗戶。

當晚,粿條姨賣完後在洗碗公堆。我摸過去嗅看還有沒有遺漏的骨頭。就在當下,住樓上的短髮女子輕輕走到浮滿泡沫的肥皂水盆旁邊。她小小聲問:

- 阿姨想要扮漂亮嗎?

- 天神啊!吃飯的錢都不夠還做甚麼扮漂亮的夢啊孩子?

- 我知道,所以才問阿姨。我在找模特兒來實習紋唇和紋眉。阿姨想做的話就到樓上來我幫妳做。免費的喔。

- 聽起來也不錯呢。但我太忙了哪有時間。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孩子,洗完這堆碗去睡到四點我又得起來去市場準備煮粿條了。

半吊子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