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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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6 (双更第二章)

  三天后,记者薛非到达保护站。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摄影展后,萌生了实地采访的想法,想以报道和文字的形式把保护站的生活记录下来,更方便地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传播;如果了解足够深入,还想写几篇传记。   
  站里的人像当初迎接程迦一样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程迦当初看到他发给她的极其详细的行程单时,以为是个精致柔和的男人,没想车门打开,下来个男儿气十足的爷儿们,左腿只有半截。   
  他个头很大,皮肤晒成健康的古铜色,拄着拐杖却行动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时,他快步上前回握。
  薛非不仅来了人,还带来报社号召社会各界捐助的十几万。   
  德吉说晚上一起吃饭,涛子嚷:"喝酒不?"
  德吉说:"喝!"   
  石头去买菜,程迦跟着上了他的车,在镇上,趁着他买菜的功夫,自己掏钱搬了几箱酒。
  回保护站的路上,程迦接到报社那朋友的电话,问:"见着薛非没?"
  "见着了。"
  "你也不好奇来问问我?"
  程迦:"问什么?"
  "他少了半条腿啊。"
  程迦:"问这个干什么?"
  "他以前拍野外纪录片,被狮子咬了也不让同行的人开枪,伤了腿后干不成了。哦对了,他是个工作狂,现还单身呢。不爱温柔爱强硬。"朋友调侃,"你们肯定合得来。"
  程迦:"挂了。"

  到了保护站,程迦帮石头把酒搬进去,走到门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怀里的箱子,程迦说:"不用。"
  话没落,薛非单手揽过去了。他腿不好,人却很壮实,力气也大。   
  程迦也没抢。   
  薛非说:"还以为会一道儿过来,没想你先来了。"
  程迦说:"你认得我?"
  "在北京开展览时见过,太多人围着你问问题,插不上话。"
  程迦:"你有问题想问我?"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触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义了。"   
  程迦无话可接,她清楚自己并不高尚。   
  薛非讲:"看那些照片,再看你真人,很难联系在一起。"
  程迦问:"为什么?"
  薛非笑了笑,没说话。

  晚上,大伙儿都喝得有点儿高。德吉难得讲起年轻时的光景,说那时没有保护站,都是民间的,各个村子的青壮年们自发聚一起,跟着羊**守着羊**,和盗猎的人拼。   
  "那时候啊,打到半路还能对骂起来。没法律规定说不能杀羊,就骂我们多管闲事啊,脑子有病,说这羊又不是你养的,这露天长的,谁打着就归谁......"   
  程迦端着碗喝白酒,扭头看彭野一眼,就他一个没喝,夹着盘子里的青豆吃。   
  程迦听阿槐说,上次他喝醉酒,还是在二哥死后。   
  "......这几年,重视动物保护的人多了,这是好事儿。来咱们这儿参观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这儿的少,回来的少......"
  说到这儿,德吉看向程迦,满面酒红,笑道,"你走了,又回来了。谢谢,谢谢。"   
  程迦没多说,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谢谢她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西部。接着一伙人都来敬她,彭野没拦,程迦也没拒绝。   
  德吉难得敞开心扉,和大家说起年轻时心爱的姑娘:"......叫卓玛,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村里伙子都喜欢她,她就喜欢我......我年轻时也高大帅气呐......
  那会子隔得远,路不好,几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天,也没电话。我天天跟羊跑,哪顾得上她。我和卓玛说,说让她再等等我,等没人盗了,我不干这个了,就回去踏踏实实种地放羊,跟她过日子。
  后来,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扎营的湖边找我,说:
  '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
  我说:'好。'
  是我对不起她啊......"   
  尼玛想起麦朵,捂着眼睛,哭得气儿都不顺了。   
  十六眼睛也湿了,拍着他的肩膀,叹:"叫你别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程迦一声没吭,趴在桌上没动静。她喝了几碗白酒,人醉了。   
  彭野说:"我先把她送回房间。"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脑袋撞他锁骨上,她睁开眼,直直看着他,脸颊红扑扑的,眸子里装了水,星子般闪耀。
  那少见的温柔像一阵细雨,彭野心一滑,仿佛磕了个跟头。   
  他把她扶起来,拉开椅子,另一手伸到她膝窝下,低声说:"你醉了,去睡吧。"   
  "好。我们去睡。"她醉酒时也挺安静,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阖上了眼睛,说,"彭野。我就和你睡一辈子。"
  彭野一愣,心一磕,跟抽了一刀似的。   
  一桌子人都安静了。   
  德吉大叔的眼睛里闪起水光。桑央的眼泪开了闸哗哗直流。   
  **   
  彭野把程迦抱回宿舍,放在床上,她有点儿难受,皱着眉翻身。彭野俯身,捧着她的脸,吻她的嘴唇:"程迦。"
  "嗯?"她模糊地应着。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醉了,却还记得:"我就和你睡一辈子。"   
  他没醉,眼睛却湿了。   
  他吻着她,略微哽咽:"好。"   
  "你和德吉一样。"她说。   
  "——是。"   
  "没关系。"她又说。   
  他无声无息,埋头在她颈窝。   
  **   
  第二天,队里出去巡查。当初,彭野在风南镇时得到消息,黑狐会在一星期后进入无人区盗猎,但具体位置无人知晓。   
  德吉送大家一程,也带薛非去看一处无名墓地,那里葬着在无人区牺牲的人。   
  十月底的高原,天依旧湛蓝,冷风却开始肆虐,草木也转黄,天地露出萧索之态。   
  行车没多久,前方出现一处墓地,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伫立在枯草丛生的山坡上。   
  众人下了车过去,程迦在队伍最后边,远远听着德吉给薛非讲每个墓碑的故事。最后,走到高处一座老旧的墓碑前,德吉停下了。
  它似乎在那儿站了很多年,黑色的面儿剥落,露出里边灰白的砂石。

  多少年风吹雨打。上边篆刻的名字不清晰了,只有个隐约的"仁"字。   
  德吉粗糙的手抚摸那座墓碑,他满是褶皱的脸上现出淡淡笑容,似悲戚,似追忆,又似超脱一切的淡然;
  只说了一句:
  "仁央大叔,现在你是我弟弟了。"   
  日生月落,风吹草长。   
  当年,我还是跟着父辈奔跑的小小少年;转眼,时光就带我追上了你。
  只道一句话,我便潸然泪下。   
  **   
  高原上,亘古不息的,只有风。   
  **   
  德吉告诉薛非说,仁央是七八十年代的保护者,是他的父辈。
  程迦问:"仁央大叔怎么死的?"
  "被燃烧瓶砸到,烧成重伤,那时路不好走,车也不好,没日没夜开了两天才到医院。"   
  冷风吹得程迦脸颊疼,她套上冲锋衣的帽子,跟着众人穿梭在墓碑里,往回走。   
  德吉的脸习惯了高原的风,风吹着他的长辫子,他讲:"前些天哪,咱们站里路过几个旅游的小伙子,年轻人愤青,和我们聊天,说现在人心不古,国家没有凝聚力,要是遇上打仗,中国人不会再像几十年前那样热血,为国家牺牲。我说啊,这都是浑说。"   
  德吉话里没有半点激动渲染,道尽朴实无华:   
  "别说我们这个小保护站,也不说远了的驻守边关的军人,就说最普通的民警,刑警,消防员,缉毒队员,哪个不是每天出生入死,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奉献?   
  和平时期尚且如此,更何况战争。   
  我对小伙子们说,'况且呐,这**人做这些事,不止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你们,为了我们。'生活里哪里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们太平凡,太不起眼,没让大家看见。"   
  德吉一番话说完,年纪小的尼玛和涛子红了眼眶。   
  是啊,和平时期尚且如此,更何况战争。   
  人总有一种情感,不肆意,也不张扬,可只要你提及,我便热泪盈眶。   
  人总有一种信念,不为输赢,不求名利,可只要你坚定,我便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   
  原野苍茫,薛非说:"人都齐整,照张相吧。"   
  德吉带了一众人排排站好,程迦站在薛非身旁,对面一排人各个表情肃穆。   
  空中飞过一只鹰,鸣叫着俯瞰荒野。   
  程迦抬头看;彭野抬头看,德吉也看,一个个都看,心有向往,同鹰一道乘风飞翔。   
  薛非喊:"一,二......"   
  众人收回目光,表情严谨。   
  灯一闪,时间定格,地老天荒。   
  **   
  德吉走了,一队人也出发。   
  五至七月的盗猎猖獗期已过,十月底的可可西里仿佛恢复平静,像一片枯黄的荒漠。彭野他们路过几个藏羚暂栖息地,并无异常。
  这一路和最近半月一样,并没见到被屠杀的藏羚尸体。   
  走到第三天,如彭野所说,第一场寒潮早早席卷无人区。气温骤然下降至接近零度。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背风坡扎了营,升起篝火堆。这会儿他们离藏羚远,不怕吓着羊。   
  食物还是馒头咸菜,外加土豆苞谷红薯之类饱肚子又不容易坏的蔬菜。石头担心薛非吃不惯,薛非笑:"程迦和达瓦两个姑娘家都吃得惯,我有什么吃不惯的。"
  达瓦说:"我粗糙惯了,你是大城市来的,怕受不了这份苦。"
  薛非把拐杖扔一边,盘腿坐下,笑:"别,我就是个糙人。"
  达瓦问:"你一直是做记者的?"
  "对啊,那会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程迦坐在火堆边啃玉米,彭野在一旁拨着火,偶尔扭头看着程迦吃。   
  程迦淡淡道:"又看什么?"
  他今天古里古怪,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工作状态,可偶尔间隙看她,目光便笔直又柔软。   
  彭野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戳火堆。   
  程迦问:"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醉酒后说了什么?"   
  程迦默了半刻,收回目光。   
  彭野说:"看来不记得"。   
  程迦没答。   
  彭野说:"不记得就算了。"   
  程迦说:"我没醉。"   
  ****   
  只是那时,我多想告诉你,彭野,你和德吉一样,但我和卓玛不一样。   
  所以彭野,别怕啊,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别怕,我不走。   
  我多想告诉你,却又没缘由开口。
  还好,
  我说了,你也就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边还有一章,记得两边都评论,谢了。这文大概还差2500条评论破2万,感觉完结前实现这个目标有点儿悬。


《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作者:玖月晞(完结+番外1)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