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琍 - 他不愛我

By wingslove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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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琍 - 他不愛我

從三年前進入公司,何靜婷就和多數女同事一樣,暗戀著總經理徐培毅,

他曾有過轟轟烈烈的愛情,卻被對方狠狠傷了心,明知他因此無法再愛,

她依然等待、依然付出。總算老天垂憐,終於讓他發現了她的存在......

三十歲的徐培毅不願再冒險,只想找個溫柔單純的女人,他會結婚生子,

會盡到責任,但無法再把心交出。訂婚後,舊愛竟翩然出現,

點燃他心中未熄的火苗,於是就在結婚前一天,他毀婚了,

她獨自承受苦果,含淚退出,成全他們。舊夢雖美卻也容易醒,

終於他明白最愛的並非過去幻影,然而當他驀然回首,

她早已不再等待,遠離他的世界,一顆心被他徹底粉碎後,

如何能再完整?他不只需要好運,可能還需要神跡......

第一章

  "培毅......"直到現在,何靜婷還不太習慣喊未婚夫的名字,仿佛只要喊出聲,美夢就要醒來。畢竟他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她這個小會計竟能高攀,可說是祖上積德、三生有幸。

  上周日,他們在她彰化老家舉辦了訂婚宴,三個月後他們即將結婚,朝夕相處、生兒育女,幸運的話還能白頭偕老。只是她還有點不敢相信,她的人生真能如此幸運嗎?就像個忽然中了大獎的人,忍不住要再三懷疑,這份幸運能持續多久?如此恩賜會是好還是壞?唉,她對自己太沒信心了。

  "嗯?"徐培毅雙手握著方向盤,眼神直視前方,以一個單詞回應未婚妻。他開車總是謹守規矩,不會分神聽音樂或看風景,當然也不會伸手摸摸身旁的人。

  "我不知道該決定哪家飯店才好?有的是菜色好,有的是氣氛好,還有的是地點好,你說該怎麼辦?"為了籌劃兩人的婚禮,她早也想、晚也想,想到一個頭兩個大。訂婚時有她爸媽主導,反正她哥哥、弟弟都早就結婚,依照傳統行事准沒錯,這回在台北的結婚喜筵,卻成了她一個人的責任,因為未婚夫什麼都沒意見,只會負責買單。

  她知道徐培毅是孤兒,十二歲那年才被收養,跟他養父母的關系不算親密,甚至有點客氣得過分,對於何靜婷這個媳婦,他們雖不反對但也沒多喜歡,對於婚禮場地,只要求是五星級飯店,其他能用錢打發的就盡量花吧。

  "哪家飯店都行,你決定就好。"對於婚禮細節,三十歲的徐培毅並不在意,他腦中要思考的"大事"太多,這種小事就讓未婚妻去傷腦筋。

  當年徐家夫婦因為不孕而收養了他,離開育幼院的他從此命運大不同,他優異的表現並未讓養父母失望,二十歲就跳級以財管、行銷雙學位畢業,二十七歲就坐上總經理的位子,未來即將繼承"擎宇金融控股公司",包含銀行、證券、投資、期貨、信托等領域,他都必須熟悉並掌握,因此他放在工作上的心力超乎常人,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別無休閒娛樂。

  既然要成為他的妻子,就得接受寂寞的日夜,也得有獨立的個性,他相信未婚妻應該能做到。

  "你都沒意見嗎?"她不喜歡他這種態度,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去參加別人的婚禮。但誰叫她愛上這樣一個冷調子的男人?從一開始他就表現得很清楚,他能給的熱情就這麼多,是她自己心甘情願,一頭跳入這情網,如今又怪得了誰?

  "主角是你和我,飯店只是陪襯,別人不會記得。"他說得相當實際,那些布置、音樂、菜色都會被忘記,反正有結婚就好,日子是自己在過,用不著演給別人看。

  "嗯......"他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只是她仍希望他積極些,至少別這麼不當一回事。

  若是他以前那個女友顏思嘉,他應該不會這麼冷靜吧?她不願這麼想,卻又忍不住這麼想,如果今天是他和顏思嘉結婚,他會覺得隨便哪家飯店都好嗎?當初他們愛得那麼高調、那麼引人注目,可惜是那種難堪結局,然而也正因如此,她這個小會計才因緣際會的成為女主角。

  望著他英挺的側面、深邃的眼神,她胸口微微發疼,這種又愛又痛的感受,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了解吧。別人都以為她是飛上枝頭當鳳凰,卻不明白,她最想要的只是他的心。

  關於飯店的話題結束了,車內回到沉默,他很少主動對她說什麼話,仿佛這空間只有他一個人存在,她也不是太活潑的人,兩人常常是這麼安靜相處,說像是老夫老妻卻也不像,他們之間仍有一道鴻溝。

  她不是隱隱感覺到,而是深深有感觸,他其實並不愛她。

  "你家到了。"這時他踩下煞車,轉頭對她說。

  "謝謝。"她解開安全帶,帶著點期待問:"要不要上來坐坐?"

  今晚兩人的約會只是吃飯,他還在桌上攤開企劃書,順便給她上了一堂投資課,與其說兩人是未婚夫妻,還不如說是老師和學生,這樣毫無情趣的約會,全世界應該只有她甘之如飴吧。

  他想也沒想就回絕了。"明天我們都還要上班,我不應該打擾你的睡眠。"

  "喔......"他連考慮一下都沒有,她就這麼沒有吸引力嗎?

  "晚安。"說著他握住她的肩膀,給她一個輕柔的告別吻,他總是彬彬有禮、紳士作風,親吻時也一樣禮貌,甚至他還不曾真正擁有她,最大的尺度就只是擁吻。她很想告訴他,她並非十五歲小女孩,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再多一點、再強一些她也不會怕。

  但或許她對他沒有那種吸引力,他就是淡淡的不肯更進一步。更可悲的是,即使蜻蜓點水的親熱,她仍會臉紅心跳,唉,可憐又可笑的她,只有一個人在戀愛。

  "晚安。"告別了未婚夫,看他開車離去,何靜婷走向自己的租屋處。三年前她大學畢業,從學校宿捨搬出來,就租了這間小套房做為住處。她認真的工作、存錢,心想有天可以和未來夫婿買間房子,一起打造他們的小家庭,但徐培毅有的是錢,房子也早就買好了,還是高級地段的高級住宅,她覺得自己毫無貢獻,即將擁有優質生活卻毫無成就感。

  雖然別人都羨慕她的好運,甚至暗自說她是為錢而結婚,但只有她自己明了,人生終究是不完美,她愛著卻不被愛,只能說還算符合徐培毅的擇偶標准,誰知這是幸運或不幸?

  一進房,她洗了個澡,換了睡衣躺到床上,准備就寢卻沒有睡意,畢竟一個人戀愛、一個人規劃婚禮,是很容易失眠的呢。

  鈴~~鈴~~

  床邊電話忽然響起,她心想應該不是徐培毅,他根本不知道她有室內電話,每次都是用手機聯絡。果然,接起來一聽是她母親。

  "靜婷啊~~我是媽啦!"李秋儀的嗓音帶著鄉下腔調,他們一家都在彰化務農,唯有這個女兒念書到大學畢業,還在台北工作,真是全家之光。

  "媽,怎麼還沒睡?"已經十點多了,通常爸媽都是九點就睡了。

  李秋儀呵呵笑道:"啊太高興了就睡不著。"睡不著就打給女兒嘍。

  "什麼事這麼高興?"何靜婷奇怪問,是嫂嫂還是弟妹又有喜了嗎?她哥哥和弟弟都是高中畢業沒多久就結婚,媽已經有三個孫兒、孫女,才五十歲就做了少年阿嬤。

  "今天晚上,你外公、外婆過來泡茶,又說到你訂婚那天的事,直誇這孫女婿多緣投、多飄撇,我聽得都快笑暈了,外婆還說你真是有眼光,揀到這款好康的,福氣啦!"

  那天,訂婚宴在彰化縣二水鄉舉辦,酒席就擺在自家院子裡,連綿到大馬路上,熱鬧滾滾,各家媒體也都來了,卻被擋在一段距離外。

  何家所有親友都應邀出席,聽說何靜婷嫁了一個金龜婿,他們當然要來見識見識,一見到徐培毅,大家贊不絕口,直說這是哪來的貴公子,長得又帥人又有氣質,這下真的是媽祖保佑,妥當的啦!

  聽母親這麼說,何靜婷微笑道:"大家歡喜就好。"

  她明白家人是多麼替她開心,從小她就是特別被呵護、被珍惜的,當她要北上念大學時,全家人送她送到宿捨門口,買齊了生活用品幫她搬進去,還有一台全新的筆記型電腦,甚至帶了許多水果,拜托室友們多照顧她。他們家不是什麼有錢人,她所享有的愛卻是富豪級的。

  "我現在唯一的煩惱就是,你結婚那天我到底要穿什麼好?你爸已經去訂做了一套西裝,反正男人穿西裝就行了,問題好解決,可是我呢?我皮膚又黑人又壯,穿裙子也不好看,唉~~真煩惱。"李秋儀的煩惱之中帶著快樂,因為是為了女兒的喜事,她享受這種煩惱。

  "媽你別那麼緊張,我訂婚時你不是穿了一套紅色洋裝?穿那套衣服就好了。"在何靜婷心目中,家人們是最可愛的。

  "不行啦!"李秋儀堅持道:"訂婚在我們老家辦,穿得俗氣點也沒差,反正都是自家親戚朋友,可是你在台北結婚那天,我一定不能讓你漏氣,否則給人看不起怎麼辦?"

  "哪有那麼嚴重,你很愛亂想耶!"

  母女倆聊著聊著,何靜婷看時針已指向十一點,母親果真是興奮過頭,平常節儉得要命,今天居然打這麼久的長途電話。"好啦,媽,你早上五點就要起床,我怕你睡不夠眠。"

  "呵啊~~"李秋儀打個呵欠,倦意中仍有濃濃喜悅。"好啦,我要來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我會再打電話回去。"

  掛了電話,何靜婷躺回床上,一時間也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家人們是那樣為她高興,她也希望自己一樣高興,但不知怎麼搞的,就是有些忐忑不安。但願只是婚前症候群,婚後就會自動痊愈。

  閉上眼,她忍不住從頭想起,三年前她是怎麼認識徐培毅、怎麼偷偷喜歡上他,怎麼離他越來越近、卻又還是隔著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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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點半,徐培毅刷卡打開住家大門,這棟大廈標榜高科技管理,進出需要三次刷卡和密碼,還有警衛巡守、電眼監視,防止宵小或狗仔入侵。

  身為擎宇金控的總經理,他需要隱私權,由於三年前那段風風雨雨的情感,讓他成了媒體聚焦點,也讓他從低調變得神秘,平常他只來回公司和住家,不再出席任何晚會應酬,跟未婚妻約會也都選飯店包廂,或在彼此住處,盡可能減少曝光機會。

  進了屋,他放下公事包,一一脫去西裝、領帶、襯衫,並不隨便亂丟,而是整齊放在洗衣籃內,雖有傭人會定期來打掃,他不喜歡混亂,任何時候都不喜歡。

  三個月後,這個地方即將有個女主人入住,也就是他的未婚妻何靜婷,他們即將結婚生子、共度一生。

  他不後悔這個選擇,事實上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決定,靜婷是個好女人,三年來他觀察得很清楚,單純乖巧溫和,最近她來過他的住處,替他洗衣、拖地,忙得不亦樂乎,雖然他說有傭人不用麻煩她,她仍開心地做個不停,最後還煮了一頓大餐,讓他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他知道她愛他,那太明顯了,然而他很抱歉,他無法愛上她,或者該說他無法愛上任何人。在育幼院時他只有一個朋友,離開育幼院之後,跟養父母的關系也像是種交易,徐家夫婦已呈現半退休狀態,住在鄉間別墅,他每個月去找他們聚餐一次,說明公司營運狀況,就算盡了彼此義務。

  更致命的關鍵點是,上次情傷讓他決定封鎖心門,不讓任何人進來,就不會有分離的痛。命運要靠自己改變,他決定未來要有一個安穩的家,讓孩子在雙親關懷中成長,他將一步一步去完成這計劃,任何人都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脫了衣服,洗了個澡,他一邊擦頭發,一邊往書房走,還有很多工作等著他。眼角一瞄,他看到客廳桌上的報紙,通常他只會看財經專刊,但今天有則報導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拿起來一看,過去他和顏思嘉的合照,中間被硬生生畫上一條裂縫,標題則是:"前男友要結婚,新娘不是她,顏思嘉說祝福,自己會更好",他再仔細看下去,報導中顏思嘉除了回答此事,也宣傳自己新開的SPA活力館,一副沒有愛情更有事業的堅強樣。

  三年前他認識了顏思嘉,她是個美麗而有才情的女子,出身富豪之家,即使無所事事只做個千金大小姐,也沒人會多說一句話,但她偏不,她喜歡做女王,而且是眾人景仰的女王。於是她拍廣告、出席時尚派對、自創服裝和美容品牌,周旋於許多追求者之間,享受被當成女王的快樂,最後她挑中了徐培毅,一個雖然不怎麼用心追求,卻最讓她念念不忘的對象。

  她可以算是徐培毅的初戀,過去他很少花精神在女人身上,而她有如閃電劃破夜空,讓他震撼也讓他深深愛上,原本他打算跟她結婚,無奈他工作太忙、她玩心仍重,最後他發現她劈腿劈到他同學身上,於是一切都結束了。他自己的知名度不算低,顏思嘉更是媒體寵兒,兩人從交往到分手都引來高度關注,也因此讓他承受許多壓力。

  而今三十歲的他,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他選了一個出身平凡、溫柔單純的女人,誓言不讓歷史重演,他只想過平靜的生活,所有混亂的因素都必須排除,包括愛情,那只會讓人瘋狂。

  鈴~~鈴鈴~~

  放下報紙,手機忽然響起,但他心想應該不是未婚妻打來的,她不會這麼晚還打擾他,她總是很乖的。

  看到來電顯示"思嘉",他遲疑了,心跳也加快了,任由手機響了十幾聲,而後歸回寂靜。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就讓回憶繼續留在回憶中,都過了這麼久,他還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卻在這個夜裡,因為一通來電而動搖。

  早該把顏思嘉的電話刪除,為何還留到今日?他已經有了何靜婷,她是個柔情的好女人,他不愛她已經夠殘忍,至少要對她保持忠誠,過去他不就是因為"專一"的問題才揮別舊愛?別忘了那種痛,他不能只要求別人,卻對自己寬容。

  於是他拿起手機,毅然決然的,刪去那不該保留的過往,感覺松了口氣。三個月後就要結婚,他相信他會按部就班的,擁有理想中的事業和家庭。

  原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當晚他卻夢見許多往事,除了不請自來,還糾纏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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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徐培毅二十七歲,剛剛升上總經理的職位,盡管他是個異常低調的人,面對各界祝賀及媒體關注都采冷處理,眉宇之間仍有一絲意氣風發。

  他是個棄嬰,不知真正雙親是誰,在育幼院那十二年,讓他學會了沉默和忍耐,對他在往後的人生幫助極大。他沒辜負養父母對他的期待,這十五年來給他的教育、資源和機會,讓他從一無所有的孤兒,轉變為令人欽羨的企業家。

  而今他跟育幼院唯一的牽連,就是最新上任的院長劉仲陽,兩人年紀相仿,一起在育幼院長大,各自被收養、各自有不同發展。若說徐培毅有如黑夜,劉仲陽就像是白晝,總是笑臉迎人、正面思考,他也不知道兩人怎會成為朋友,劉仲陽老是寫信、打電話來募款,他卻一點都不覺得討厭。

  工作之余,在感情生活中,徐培毅常交白卷,一來他心高氣傲,不認為有誰配得上他,二來他實在太忙,沒有哪個女人能忍受長期冷落。

  認識顏思嘉是在一次晚宴上,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她穿著黑色亮片小禮服,搭配銀色鑽飾,身材容貌都是名模水准,還有個精明計算的腦子。她的美麗帶著一種侵略性,威力強悍到讓人難以招架,他雖不願拜倒在她的裙下,卻也不免對她留下深刻印象。

  "徐總經理,有空來我店裡逛逛,我們也有設計男裝,我很想替你打扮打扮呢!"顏思嘉拿出服飾店名片,眼底盈盈的笑,她終於見到這位孤兒少東,名不虛傳,有種孤獨又冷漠的吸引力,好一個吸引人挑戰的高難度對象,聽說他對女人沒多大興趣,但她可是顏思嘉,不同於那些一般女子。

  "嗯,多謝。"他接下名片,背後有她私人手機號碼,這訊息再明顯不過了,但他到底要不要上 ?還是未知數。

  徐培毅剛升任總經理,有些應酬不得不去交際一下,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刻意,後來他和顏思嘉有許多接觸機會。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震撼,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已心動,於是在一個加班的夜裡,他打通了她的手機,敲定了第一次約會,先在她的服飾店采購,再去新開的餐廳吃飯。

  要命的是,兩人初次約會就被媒體拍到,接下來更別想平靜,不管到哪兒都有閒雜人等來關心,差不多全台灣都認識了這對知名情侶,也不斷猜測他們的婚期,是近了還是沒了?

  徐培毅開始認真考慮兩人的婚事,第一次有人走進他的心,既然已認定對方,何必再浪費生命去尋覓?但顏思嘉總表現得模稜兩可,她認為那是三十歲以後的事,她還要多玩幾年才夠本。

  兩人就這麼一來一往,被外界當成王子和公主,但他心底總有一絲不安,顏思嘉未必是他今生伴侶,她還像個孩子,留戀花花世界,不願歸於平淡和家庭。

  交往半年後,他們分手了,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七月一日,也就是他身分證上的生日,白天他還在公司面試應征者,晚上他就面對最難堪的一幕。

  星期一上午,會計部招考新進人員,通過筆試的人才能參加面試,徐培毅也是面試官之一,問題差不多就那幾個,像是"介紹一下自己的特質和專長。"、"對未來有什麼期許?"、"為何選擇本公司?"、"希望得到怎樣的收獲?"等等。

  在應征的新人中,何靜婷並不顯得突出,國立大學畢業,筆試成績不錯,卻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吸引徐培毅注意的,是她那段自我介紹--

  "我的老家在彰化縣二水鄉,我們家只有我一個人念到大學,家人和親戚都是從事農業,我帶著全家人的祝福來到台北,我必須過得很充實、很快樂,才能讓他們放心。因此我選擇各方面都最優秀的貴公司,我相信我可以在這裡完成家人的期待。"

  她這番話說得有點天真,他卻像被什麼敲中腦門似的,忽然間心情激動起來,她是那麼理所當然的被寵愛著,可知這世上並非人人都那麼幸運。他忍不住多問幾句:"你家人的期待會不會也是種壓力?"

  何靜婷沒想到總經理會這麼問,其他主考官看來都快睡著了,只有他一臉感興趣的樣子。很久以後,當她聽同事說起總經理的身世,才驚覺自己說的話多殘忍,對一個在育幼院長大的人來說,她的家庭簡直是天堂了。

  "是,是一種壓力,提醒我要認真加油,不能難過太久、不能放棄希望,因為我如果不開心,他們就不會放心。所以在工作和生活上,我都會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你回答得很好。"徐培毅給她打了高分,意猶未盡又問:"你家人都種些什麼農作物?"

  平常他對應征者或員工,不可能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但今天很奇妙,也許是因為他那根本不准確的生日,也許是因為育幼院寄來募款單,他忽然想偷一點別人的幸福。

  她看來是個單純樂觀的女孩,外表纖細而清秀,眼中閃著靈動光芒,仿佛只看得到人生光明面,但他想她不是沒見過世面,因為有深厚的親情支撐,讓她在浮世紅塵中站穩腳步。

  她很樂意回答這問題。"很多喔!我爸媽種水稻、絲瓜、地瓜,我哥種鳳梨、白柚、芭樂、甘蔗,我弟開了一家養蜂場,還有很多親戚朋友,我常收到他們寄來的收成,產地直達,新鮮健康!"

  他微笑一笑,很難得的心情飛揚起來,差點說出他也想嘗嘗那家鄉味,但畢竟只是奢求。"謝謝,請下一位進來。"

  "謝謝您!"何靜婷站起身鞠躬,靜靜走出會議室,等關上門以後才發現自己腿都軟了。天啊,她居然跟擎宇金控的總經理說了那麼多話,還細數她家的農作物,好像在作夢喔!她要立刻打電話給爸媽,就算不能進入這家公司,至少她看到重量級人物了呢!

  這時她還無法預料,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將成為她心中VIP,重量不堪負荷,幾乎讓她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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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八點,徐培毅終於離開公司,開車前往女友住處,顏思嘉自己住在天母一棟大廈,據說這裡是全台美女密度最高的地區,她總得意的強調,是因為她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榮景。

  停好車,他搭電梯來到十七樓,按了電鈴,卻隔很久才從對講機看到女友的臉,紅通通的,像是剛做完運動,神情驚訝問:"培毅!你怎麼來了?"

  "今天是我生日,我來跟你要禮物的。"之前幾次約會都因為他的工作而取消,他想給她一個意外驚喜,生日只算是個借口,以往他從不慶生,孤兒根本不知自己真正誕生日,養父母也沒這個習慣。

  "生日?天啊,我居然忘了!"她雙手抓著腦袋,真的很頭痛的樣子。

  "沒關系,跟我約會就行了。"他不需要禮物,他只缺一份完整的感覺,不知誰能為他填滿?內心空虛仿佛黑洞,丟進什麼都會消失。

  她勉強鎮定下來,給他一個笑。"你等等,我很快就打扮好。"

  "不讓我進門嗎?"平常她不是這樣的,他早已登門入室,兩人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就站在她家門口,她有什麼好怕他看到的?

  她像哄孩子一樣的說:"女傭請假,家裡很亂,你先去開車,等一下大門口見。"

  "好吧,你慢慢來。"他轉身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忽然覺得不安,思嘉似乎對他有所隱瞞?別以為女人才有第六感,男人也有,只是願不願睜開眼。

  開了車,停到大門口,徐培毅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他不想在生日這天留下不堪回憶,最近他工作是太忙了沒錯,好多次約定都沒有遵守,但也不至於就情海起風波吧?

  大門開了,走出來的並非顏思嘉,而是一個健壯男子,神色匆匆,戴著墨鏡和帽子,看不清楚長相,那身影有點眼熟,他卻一時想不起來。

  沒多久,顏思嘉出現了,如同往常,她總愛穿露肩露腿的衣服,她常說自己的身材是上帝傑作,不多露一點怎麼對得起世界?

  "久等了,抱歉!"她一上車,鴉片香水味隨之而來,她就愛這種會讓人上癮的味道。

  他沒有立刻開動車子,深吸口氣說:"你......你的脖子上有吻痕。"

  不是他故意要看得那麼清楚,是那痕跡太引人注意,就在她優美潔白的脖子上,有個刻意被制造出來的吻痕,最近他並沒有這種機會,事實上他也不喜歡這麼做,何必把私密激情昭告天下?他沒有這個習慣,生命歷程中,不管好的壞的都只往心裡藏。

  顏思嘉眼中閃過一抹慌張,拿出鏡子一看,笑笑說:"什麼吻痕?蚊子咬的啦!"

  他如果夠聰明,就該讓事情水過無痕,只可惜他的眼力太好,記憶力也是一流的。"剛才有個男人跑過去,有點像我認識的人,應該是吳家的小開吧?"

  他和吳學瑞是大學同學,不算好朋友卻不可能認錯人,吳學瑞曾把他當假想敵,兩人同樣是企業第二代,備受矚目和期待,難免有競爭心態。其實他沒把吳學瑞放在眼中,反正發展領域不同,對方輸了也未必就是他贏,若要人比人根本比不完。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吳學瑞會把腦筋動到他女友身上,但想想這也有道理,事業拚不過就奪人所愛,否則還有什麼方法能打擊敵人?

  "你到底在說啥?別鬧了!"顏思嘉睜大眼看著他,希望他懂得成人的規則,不要弄得彼此難堪,如果他還希望故事繼續,千萬別追根究柢。

  "你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他語氣仍平靜,眼神卻已冷冽。

  氣氛一下變得緊繃,她默然了,事情到這地步,再隱瞞也只是自欺欺人,他那麼精明,他不會靜靜承受的,因此她只得說:"是你不好,你太忙了,而我太寂寞了。"

  他是她碰過最值得交手的男人,兩人條件都出眾、外表都高傲,內心熱情卻是一點燃就難止,能夠征服他是她情史上最大功勳,即使他能給她的時間不多,她仍願意守著這份感情。以她的標准來說,她已經很盡力了,這不是她第一次劈腿,只是第一次被他抓到,她認為她可以處理得很好,誰知還是難逃他的敏銳觀察,今天算她認栽。

  "我了解了,那麼,今晚我還是一個人過生日吧。"他不想說得太無情,彼此都是愛面子的人,他不會傷害她的自尊以求報復,盡管他內心正在流血,也只會一個人療傷。

  "培毅......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嗎?"她不願就這麼結束,但驕傲讓她無法先低頭,向來都是男人哀求她,今天即使是她理虧,她也不可能低聲下氣。

  他的腦子轉得很快,想得也很遠,立刻做出分析:"我的忙碌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你的寂寞也不是只有一次兩次,既然有人比我更適合你,那麼我祝福你們。"

  任何投資都該設定停損點,及早認賠退出,否則繼續耗損,連成本都回不來,他知道,若這次妥協,他將失去尊嚴和自信,那是他無法放棄的基本盤。一個男人需要的其實並不多,女人不用多溫柔、多賢慧,但至少要一對一才公平,即使是她這樣迷倒眾生的美女,也不該跨越這條界線。

  未來的日子裡,他知道自己會難過、會傷痛,但他終究會好起來的,沒有什麼事情恆久不變,愛也好、恨也好,都將隨著時光消退。他在孤兒院那十二年,曾經哭過怨過憤慨過,而今不也隨風而逝了?

  "你真的很冷靜,從開始到結束都一樣,你愛過我嗎?"他怎能如此平淡以對?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算什麼?難道他就這麼不留半點情分?她心痛,自尊更痛,一個女人最恨的就是男人不夠愛她,就算她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他也不能分得這麼不在乎啊!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對你、對我都沒意義了。"二十七年來他不曾真正愛過誰,她是他第一個掏心的對象,他只是不善表達,也不願讓她看出,他心已裂。

  顏思嘉抬起下巴,冷冷說:"生日快樂,禮物下次補,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你若不需要那就算了,我也無所謂。"就算是她被甩,她仍是女王,不會向誰屈服。

  "謝謝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他仍保持紳士風范,但就是這點讓她強烈不滿,如果他吵他鬧他摔東西,甚至跟她大打出手、進醫院上新聞,都比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好得多。她要的是轟轟烈烈,不是可有可無,他把她當成什麼了?她可是顏思嘉,女人中的女人呢!

  打開車門,她頭也不回的走開,招了輛計程車,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哼!

  當晚,徐培毅一個人在預定的俱樂部包廂內,用三瓶烈酒才把自己灌得爛醉,腦子太清醒也有壞處,不容易忘我也不容易麻木。

  夜深了,他喝得酩酊大醉,連開車都沒辦法自己來,最後還在廁所吐了,他從未做過這種蠢事,原來是這麼痛快,但他發誓,這種痛只要一次就夠。

  愛太短,遺忘卻太長,他可以想象,自己得花許多時間才能找回平靜,如此不符合經濟效益的東西,以後再也不准出現在他生命中,絕對不准......不准......

第二章

  很快的,徐培毅和女友分手的消息傳開了,因為顏思嘉開始和吳學瑞出雙入對,一下參加公益活動,一下逛婚紗、買戒指,媒體對此當然要大肆報導,三角習題的當事人都沒做回應,但路人用膝蓋想也能猜到,雖不知徐培毅是甩人或被甩,總之他恢復單身了!

  擎宇金控會計部裡,人人都在討論這樁大事,許多女員工不禁蠢蠢欲動,心想說不定可以趁虛而入。總經理是眾人崇拜的對象,他具備頂級三高條件,雖然獨來獨往難以親近,卻也是暗戀最適當的距離。

  何靜婷對這位面試主考官自然有印象,事實上是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原本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卻在那一刻和她有了交集,盡管短暫她卻深記在心。

  他的吸引力不只是帥氣多金,還有一種孤傲憂郁的氣質,許多女人都願溫暖他的心靈,但誰知道他需不需要呢?她常想到面試那天,他問到她家鄉的事,是否表示他期盼一個家?怪了,她連認識他都不算,何必替他想這麼多?

  午餐時間,何靜婷和兩位同事在中庭用餐,她們都是同期進來的新人,感情之好不在話下。

  生活中除了工作,她最大興趣就是烹飪,爸媽常寄來老家種的米、青菜、瓜果,分量之多她根本吃不完,只得拜托同事分擔,時間一久,大家都會期待她做的美食,還會主動買食譜和廚具給她。

  此時,林幼真一邊品嘗蔬菜咖哩,一邊嘖嘖贊歎:"靜婷,你干脆出來開餐廳好了,公司餐廳的東西實在不是人吃的,你一定可以把他們干掉。"

  "我只是做好玩的而已,都是大家不嫌棄。"何靜婷微笑道,她的心願很小,只要有份工作,再找個互相扶持的伴侶,平凡平穩過一生。

  江秀薇轉向何靜婷問:"你這麼賢慧,要不要加入爭奪總經理的戰局?現在很多人都在摩拳擦掌喔!"

  "別開玩笑了,我哪有本事?"她知道自己有幾兩重,最多只能算清粥小菜,哪比得上人家沉魚落雁?她看過報紙上顏思嘉的照片,完全是傾城佳人呀。

  林幼真搖頭說:"世事難料,千萬別看輕自己,事實上,我們已經擬定了幾個計劃。"

  "喔?願聞其詳。"何靜婷被挑起好奇心,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到總經理呢?

  林幼真一臉正經道:"計劃A是跑去撞總經理的車,醫療費就要求他以身相許,計劃B是在他家門口昏倒,看他有沒有同情心把你撿起來。"

  江秀薇繼續說完:"如果以上都不成功,還有計劃C,就是應征他家的鍾點女傭,每天在他喝的水下迷藥,總有一天把他迷倒。"

  何靜婷睜大眼望著兩位好同事,她們應該去寫小說或拍連續劇,怎麼會來金融控股公司上班呢?

  "哇哈哈~~"林幼真和江秀薇一起大笑,其實她們都有男友了,只是女人嘛,多少喜歡幻想,就當作個夢也好。

  "交個男朋友吧!我幫你介紹。"林幼真常常白吃人家的,一心想要報恩。

  "不用了,我喜歡順其自然。"何靜婷曾交過兩任男友,淡淡的來也淡淡的去,也許都不是彼此最愛吧,暫時交會之後,很自然又分開了。目前她很滿意單身生活,只希望工作不要出差錯就好了。

  "順其自然?"林幼真從鼻孔噴氣,順便翻個白眼。"你現在才剛滿二十二歲,最好五年後再來跟我說同樣的話。"

  三個女孩說說笑笑,度過一個小時的午餐時間,等回到辦公室就沒這麼愜意了,是新人就得把皮繃緊,上司隨時會把人"電"到頭暈腦脹,什麼愛情啊男友啊,通通拋到一邊涼快去。

  擎宇金控的上班時間是八點半,但何靜婷總會提早到,因為每天上午八點,她剛好就能在大門口看到徐培毅,他從來不請司機的,習慣自己開車,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當徐培毅走下車,把車鑰匙交給警衛,讓他們開到停車場去,這段從大門走到電梯的時間,也就是她唯一能看到他的機會。他總是面無表情的往前走,急著要投入工作中,仿佛忘了世上有種東西叫做笑容,不過她很幸運,正面試那天看過他的微笑,雖是一閃而過,卻像黑夜中流星,耀眼難忘。

  平凡生活中,這就是她快樂的來源,當作是一種愚蠢的仰慕也好、一種無聊的期盼也好,總之她能在擎宇上班真是太好了。

  轉眼間,距離分手那一天已有三個月,徐培毅瘦了些,但還撐得住。

  劉仲陽傳了通簡訊給他:"如果想聊聊,隨時歡迎回來,這裡怎麼說都是你的老家。"

  他明白好友的鼓勵,但他沒那麼脆弱,用不著找人訴苦,他自己就可以好起來。他吩咐秘書寄了張支票過去,既然沒有了女友、省下了約會花費,不如送給育幼院的孩子們。

  在工作上,他仍全心全力投入,不允許自己因私人情緒而失常,偶爾在厭煩了一切的時候,他會走上頂樓吹吹風、看看遠方。公司中庭有花園和咖啡吧,許多員工會去那兒休息聊天,相對的就很少人會來頂樓受風吹日曬,這裡只有欄桿和水塔,沒什麼可看性。

  他喜歡這種全然的孤獨,只有自己一個,不用管流言蜚語,靜靜緩緩的,仿佛回到育幼院那段日子,他不屬於這世界,這世界也忘了他的存在。

  這天中午,身心疲憊的他又來到頂樓,卻不甚愉快的發現自己並非孤獨的。

  何靜婷坐在水塔旁的地磚上,這裡有陰影比較涼快,當她聽到腳步聲嚇了一跳,看到眼前的人更是震驚,站起來結巴道:"總......總經理,您好......"

  她進公司三個月了,每當心情不好就會上頂樓來,但從未碰過任何人,更別說是總經理了,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啊不對,該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徐培毅點個頭就當是回應,情況變得進退兩難,他是該轉身走開,還是把她當成隱形人?他不喜歡被打擾,但今天是她先來的,頂樓並非他私人空間,他也抱怨不得。

  進退兩難的不只是他,何靜婷更是左右為難,不知她該繼續留下還是快快落跑?從面試那天起,她就對徐培毅有種特殊感受,他是所有女同事的愛慕對象,她也無法抗拒地暗戀上他,但她沒有半點勝算,只想遠遠看著他就好。可是,此時此刻仿佛命運的安排,究竟是要她怎樣呢?

  "你在這裡做什麼?"終於,他決定說點場面話,至少像個普通人會說的話。

  "我......我剛才被主任罵了,怕自己會哭......就把便當帶來這邊吃。"她不只說話結巴還臉紅心跳,平常她會跟同事在中庭花園用餐,但今天她真的沒辦法,強烈的沮喪感逼得她只想獨處。其他人都早已上了軌道,她怎麼還會犯那麼簡單的錯?莫非她不適合做上班女郎,還是回鄉下嫁人比較好?

  "喔......"他注意到那色香味俱全的便當,不知道味道如何?在他想管住自己的嘴之前,話已經脫口而出:"看起來很好吃。"

  他對她仍有印象,面試那天她說的話讓他羨慕不已,若能嘗嘗她的家鄉味,將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只因他沒有家沒有鄉,更沒有那麼愛護他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食欲一向不是很好,尤其是飯店大廚的精心料理,始終得不到他的歡心,可能是在孤兒院習慣了吃粗食,對太精致的飲食反而興趣缺缺,但他又不能親自去路邊小店,有時叫秘書去買便當,他們都選擇餐廳的高價便當,完全不懂他的喜好。

  他這句話讓她愣住了,他這種地位的人什麼高級料理沒吃過?怎會對她自己做的家常便當感興趣?趁著腦子還沒完全混亂,她把握機會說:"可是......我沒有胃口,總經理您想要吃嗎?"

  才說出來她自己都覺得好害羞,她並不是想抓住他的心或他的胃,只是......只是他那落寞的表情,讓她真的很想為他做點什麼,希望他的眉頭不要老是緊皺、嘴角也不要老是緊閉,可以嗎?

  "嗯......我吃兩口就好。"他知道自己這一吃下去會有什麼結果,男女之間的誘惑和欺騙,引發而來的狂喜和悲哀,他都透析得一清二楚。只是,他需要一份改變的動力,如果是這個可愛的女孩,似乎有能力將他拉出心痛泥沼......

  她受寵若驚,立刻說:"請!我還沒開動,筷子湯匙都沒用過,請放心使用。"

  於是,他坐到她原本的位子,拿起粉紅色的便當盒和筷子,裡面有地瓜飯、菜脯蛋、鹵蘿卜和高麗菜卷,不油不膩,口味不重,卻讓人意猶未盡。

  他吃了第一口,咬了咬吞下,很快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然後就無法停下,他嘗到一種家的味道,雖不是他的家卻讓他懷念,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何靜婷隔著點距離坐在他旁邊,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總經理居然停也不停,一口氣就把便當吃完了!他是餓很久了嗎?怎麼好像沒吃過飯似的?

  "請問......合您的口味嗎?米和菜都是我們家種的,我爸媽從彰化寄來給我......"

  他點點頭,心滿意足的放下便當盒。"我記得你說過,你的家人都在務農。"人活著其實只要吃飽就會快樂,他幾乎忘了這種單純感受,以前在育幼院擁有的很少,偶爾吃顆牛奶糖就開心半天,現在他吃遍山珍海味卻不知吃了什麼,反而是最樸實的食物讓他感動。

  面試那天的事他還記得!她心頭越發狂跳,她是多麼幸運,竟能在他心中留下印象。"嗯,我們是很傳統的農家,只有我一個人跑來台北念書、工作。"

  "很好吃,謝謝。"這女孩比他幸福多了,擁有家人的關懷,天塌下來也不用怕。不像他,出生至今孑然一身,挫折低潮都得自己熬。

  "不客氣,我很高興。"她收好便當盒,真想不要洗算了,因為有他碰過啊,呵呵。

  "不好意思吃了你的午餐。對了,你被罵的原因是什麼?"他不想白拿人家的好處,欠人情是最難還的,欠女人的情分更會算不清。

  "我的會計分錄做錯了,被主任罵了一頓。"這種最簡單的小事她也會做錯,以前念的書都不知念到哪兒去了?

  "每個人都會犯錯,看你想不想改善和進步而已,你可以去看看這幾本書,關於成本會計、管理會計和財務管理分析,我覺得都是很好的工具書。"他從口袋拿出紙筆,迅速寫下書名和作者名。

  何靜婷看著他奮筆疾書,心想他也太強了吧!隨手就寫出六、七本專業書籍,他平常都在看這些艱澀的書嗎?工作時間都超過十二小時了,還這麼用心學習,好恐怖的生活!

  "我的字看得懂嗎?"他寫字有點草,土作太忙沒時間慢慢寫,連吃飯速度都比人家快。

  "嗯!我懂。"只是不懂他怎會如此親切?原本他遠得像天邊彩虹,只能欣賞不能接近,而今卻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作夢也不敢想象呀!

  "下班後你不妨多進修,可以先考會計方面的證照,還有一些金融方面的,像是信托業務、理財規劃等,對你未來都會有幫助。"

  她忍不住驚歎:"總經理您好認真喔!您都考過了嗎?"

  "只是基本功而已,沒什麼,我自己若沒有的話要怎麼要求員工?"他念大學時就把該拿的證照都考完了,他站起身拍拍衣服。"我該回去了,謝謝你的便當。"

  "不客氣,謝謝您!"她也站起來,點頭致謝。

  抬起頭看他漸漸走遠的背影,終於消失在門那邊,她才背靠著水塔,讓發軟的雙腿有個依靠。今天的偶遇將是她最大秘密,誰也不能分享,她要獨享那份甜蜜。不知還能不能有下一次?她一定會等,但他還肯來嗎?就算今生只有這麼一次,也是最珍貴的回憶。

  當何靜婷回到辦公室,好友林幼真相江秀薇都上前關切問:"你剛剛去哪裡?是不是沒胃口?"

  "便當都吃完了。"何靜婷笑得好耀眼,上午被罵的低氣壓一掃而空。

  林幼真不曉得她是怎麼恢復精神的,好奇問:"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何靜婷當然要保守秘密,只說:"家鄉的好米好菜,就是我的最佳能源呀!"

  "好好好,大家都像金頂電池的兔子一樣,勁量十足!"江秀薇拍拍兩位同事的肩膀,一起回到位子上,繼續上班族的苦悶日子。

  "嗯!"伺靜婷現在元氣滿滿,她將更努力工作,下班後還要去買書,因為她有"高人"指點,就是在她心中至高無上的那個人。

  那天起,何靜婷常在午休時間帶著便當來到頂樓,遇到徐培毅的機率並不高,可能十次之中只有兩、三次,但是她願意等,等他悄然出現,等他說幾句話,更希望他偶爾能笑一笑。

  徐培毅也知道她在等他,巧遇從來就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他若想保持平靜,就不該再上頂樓去,但是他懷念那股家的味道,不由自主的又走到她身旁。

  她吸引他的,並非女人和男人之間那種張力,而是一種輕松舒適的感覺,她不會多問什麼,總面帶微笑,有如微風拂面,輕柔而無壓力。比較起來,顏思嘉帶給他的就像狂風暴雨,一下心醉一下心碎,而今的他是無力招架了,還是找個放松身心的角落吧。

  當徐培毅第五次吃完她做的便當,何靜婷忍不住問:"總經理,您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不用特別准備,我很喜歡這些菜色。"他不願看她改變,她無須討好他、迎合他,他希望她保有原本的樣子,倘若她太費心,反而會讓他想逃。

  "喔,好。"她點點頭,不再多說。他的眼神很少投注在她身上,雖然她的戀愛經驗值不太高,卻也能懂他的心不在此地,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那位顏思嘉小姐,不只漂亮、富有,還開創了自己的事業,感覺不像童話中的公主,而是現實生活中的女王。她這個剛出社會的新鮮人,外表比不上人家,本領也不高強,唯一會做的只是有家鄉味的便當,但願這能給他一些溫暖。

  她安靜了,他反而打破沉默:"你家裡有什麼人?"

  他真的很喜歡談她家人的事呢!她微笑道:"有我爸爸、媽媽、哥哥、嫂嫂、弟弟、弟妹,還有三個侄子侄女。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住在附近,我有四個舅舅、三個阿姨、兩個叔叔和五個姑姑,他們也都有小孩跟孫兒了。"

  "這麼多?"他很難想象,這般粽子串的牽連下去,幾乎是上百人的家族。

  "嗯,還有一些長輩,像是叔公啦、嬸婆啦、姨媽啦,真的好多好多,小時候我都記不住誰是誰,看到人就喊阿伯、阿姆。"反正帶著笑容、嘴巴甜一點就對了,長輩大多都喜歡她,常給她糖果和零用錢。

  "你們家過年的時候一定很熱鬧。"他想起育幼院的農歷年,雖然貼了紅紙春聯,擺了火鍋圍爐,卻只更顯得淒涼,人家闔家守歲,他們去哪兒找家人?

  "要擺七、八桌才夠大家吃飯,就擺在我們家的三合院裡,跟辦桌請客差不多,過年太冷還得起火爐,我們小孩子就會順便烤玉米和地瓜。"

  "真好。"他沒有看錯人,她是個幸福的孩子,自然散發出一種暖意,他不需靠得太近就能感受,寂寞的他好想偷一點,只要一點就好,就夠他再三回味。

  她看出他眼中的向往,讓她胸口一陣疼痛,真想帶他回彰化過年,讓他嘗嘗什麼叫團圓飯。但她能用什麼理由帶他回家?家人不把他當成女婿才怪,唉,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啊。

  "總經理,明天我做我媽的拿手菜,麻油絲瓜面線,好嗎?"現在的她,只能這樣給他支持了。

  "嗯。這本書你有空可以看看,我已經劃好重點。"他送了第三本書給她,若是男人追求女人,這種方法太沒情趣,但他們不是那種關系,他們是上司和下屬,也有點像老師和學生。

  "謝謝您!"他翻過的書,她竟能收藏,還能看到他的筆跡,多幸運!

  "對了,你不用特別等我,以後每個星期五中午,除非我出國,我都會上來。"他不想讓她白等,等待會讓一個人提早衰老的。

  "真的嗎?我一定會來的!"她開心得快昏倒了,他們居然能有固定約會呢!她是不是又更靠近他一步了?感謝媽祖保佑,她真是個有福氣的小孩啊。

  只是在下一秒鍾,他似乎又回到孤寂小宇宙中,她望著他那若有所思的側面,不知覺看得出神,他可知他有多迷人?高瘦的身材、俊俏的五官,優秀能干卻又流露一股脆弱,她不暗戀他怎麼可能?明知他不會愛上她,但她寧可失望失落,也要守護這個說不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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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繼續運轉,世間事最終總會找出規律,午餐的約會每周進行一次,居然也就這麼過了一年多。

  徐培毅會給何靜婷一些專業指導,也很喜歡聽她說家鄉的事情,對自己的心事卻絕口不提。他承認自己很自私,看出她對他的情感,卻也不回避,只因她帶給他安定的感覺,不像愛情,卻像親情,他在養父母那兒得不到,在過去女友身上也找不到,卻在這女孩身上發現了。

  何靜婷從二十二歲跨越到二十三歲,工作上已經穩定,如願考到第一張證照,情感生活卻沒什麼進展,她從不接受別人追求或介紹,只因她的心房已住了一個人,雖然那個人並不把她放在心上。

  這天,兩人又靜靜地用過午餐,已經十二月了,街道上充滿聖誕氣息,徐培毅閉上眼感受季節的交替,風吹走了一些東西,也帶來了一點訊息,他似乎也該有所改變。

  回想起上周末,他開車到育幼院,車上滿載給孩子們的禮物,劉仲陽用一種看到怪物的眼神看著他,差點沒上前摸摸他是不是冒牌貨。他只是聳聳肩,一箱一箱搬下禮物,婉拒了好友的晚餐邀約,回到住處繼續加班。

  其實他可以吩咐秘書寄張支票,也可以請貨運公司代勞,為什麼非得親自跑一趟?他想是因為何靜婷,還有她親手做的食物,在他心中灌注力量,傷口不再流血,結疤了也不會再痛。

  何靜婷在旁悄悄凝望他,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他常常是這樣的,一顆心仿佛飄到了天邊,不過她並不著急,等他想回神自然就會回神,凡事都該順其自然,她也只能等下去了。

  "老是吃你做的便當,應該換我請你吃飯。"他睜開眼,開口向她邀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啊?他在說什麼夢話?何靜婷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腦中一片混亂,他的意思是要帶她去餐廳?但是萬一被人看到怎麼辦?這表示他願意公開和她的關系嗎?但他們又算是哪種關系?這是禮貌上的邀請,還是男女之間的約會?她實在不敢期待太多。

  "你想吃什麼樣的菜色?"她的驚喜和錯愕都看在他眼底,她是個容易懂的女孩,他就喜歡她這麼簡簡單單的。

  "呃......都可以。"她受寵若驚,哪敢挑剔?路邊攤她也會說萬歲!

  "有家日本料理還不錯,下星期五下班後,我帶你去。"他確定自己是該出擊了,她是這麼美好,他為何不擁有?難道還等人來搶嗎?

  "真......真的嗎?"她還是難以相信,他應該明白事情嚴重性,兩人公開出現的話,憑他的知名度很快就會傳開,甚至會傳到他前任女友耳中!他不曾跟她提過顏思嘉的事,但在她想象中,那就如同王子和公主的傳奇故事,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我怎麼會騙你?"他嘴角輕揚,她實在很可愛。"那家店風評真的很好,客人也很多,要先預約。"

  他搞錯她問題的方向,不過也沒關系,這表示他是認真的?不是隨便說說逗她開心?"那......那......我們要在哪裡碰面?你給我餐廳的地址好嗎?"

  "何必麻煩?我開車載你就行了,那天你會准時下班吧?我去會計部找你。"

  什麼?!如此膽大妄為,她不被全公司女同事謀殺才怪!還有她的好友林幼真和江秀薇,絕對會向她逼供到底,她必須做好萬全心理准備,才能面對那種大陣仗呀!

  "你不願意?"他有自信,她不會拒絕他的,即使他立刻向她求婚,她都有可能答應。

  她連忙搖頭,唯恐他就此收回邀請,就算今生只有一次,她也要把握良機。"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我該穿什麼衣服才好?"

  "跟平常一樣就好了,不用太刻意。"他很滿意她的打扮風格,簡潔大方,他相信她會是個賢妻良母,娶到她的男人將是個幸運兒。

  "好,我知道了......"

  "那麼就到時見了。"他露出微笑,她看得著迷,不管公開後可能引起多大騷動,為了守護這難得一見的笑容,她會化身女超人,對抗一切阻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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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號星期五,何靜婷凌晨五點就醒來,摸索了兩個多小時,才決定衣服、發型和化妝的走向,不能太隨便也不能太過度,就怕搞砸了好不容易才發芽的戀情。

  戀情?算是戀情嗎?她用腳趾甲想也知道,徐培毅對她並無太多熱情,否則要約早就約了,或許一切只是場夢,但至少也作過了夢,值得。她望著鏡中的自己,露出滿意的笑,能為喜歡的人打扮,這是身為女人才懂的快樂啊。

  一上班,林幼真發現何靜婷穿了新裙子,好奇問:"今天打扮得很水喔!是不是去約會?"

  "呃......只是跟朋友去吃飯。"何靜婷說的是事實,不過她也不太確定,她跟徐培毅算是朋友嗎?頂樓的午餐吃了一年多,她原本以為這就是極限了,不曉得移師到外頭吃飯後,能有什麼爆炸性發展?唉,還是別想太多,一個人要改變是很困難的呀!

  "是男朋友就直說,害羞什麼?"林幼真早就想替好友介紹,何靜婷總推說沒興趣,其實她秀氣的模樣吸引不少人,卻從未傳出花邊新聞,未免太浪費青春。

  情感話題人人愛談,江秀薇也來加入。"對嘛!你都看過我們兩個人的男朋友,等你自己交了,一定要帶給我們鑒定,聽到沒?"

  "好好,如果有的話,就拜托你們給我意見了。"何靜婷若說出對象是誰,恐怕也沒人相信,誰知徐培毅到底會不會來呢?說不定他忘了,或是反悔了,她沒半點信心。

  "說夠了沒?"劉主任拍拍三個女孩的肩膀。"等確定要結婚,再帶來給我鑒定,我的眼光最准了!"

  "是~~"她們都笑了起來,會計部裡大多是女生,包括劉主任,大家說起話不用太拘謹,尤其是關於戀愛這件事,誰有風吹草動都會被熱烈討論。何靜婷保密功夫到家,才沒被她們發現,今天會不會是公開的大日子,她自己也還不知道呢。

  上班的一天又過了,傍晚六點,員工紛紛收拾桌面、准備打卡,也有互相邀約去玩耍的,這可是星期五耶,明後天都休假,一想到就心花怒放。

  就在這解放的高潮前一秒,徐培毅出現在會計部門口,劉主任看了大驚,慌忙上前招呼:"總經理好!請問有什麼指教?需要看哪方面的資料嗎?"

  都快要下班了,總經理親自出馬,該不會出了什麼大問題吧?如有必要,全體同仁都得留下加班,過去也不是沒發生過,因此大家都繃緊了神經,等待總經理進一步指示。

  "沒事,我只是來找人。"徐培毅了解自己帶給眾人怎樣的壓迫感,他並不想停留太久,視線一轉,發現了目標。

  "找人?"劉主任更是臉色大變,會計部裡最大的就是她,不找她要找誰?哪個家伙膽敢超越權限,報告到總經理頭上去?不想活啦?!

  何靜婷覺得自己快昏倒了,眼看徐培毅朝她這方向走來,她連呼吸都暫停了,天,他怎麼可以這麼吸引人,卻又一點都不以為意,這應該算一種罪惡吧?

  "可以走了嗎?"他走到她辦公桌前問,雙手插在口袋,口氣平淡得像在問她幾點了?

  "嗯......"她緩緩拿起皮包,恍如有千斤重,因為所有人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感覺超沉重的!

  "總經理,您找靜婷是為了......"劉主任隱約猜到內情,卻怎麼也不敢相信,畢竟徐培毅前女友是超級大美女,如今卻看上這個小丫頭!

  徐培毅從容回答。"找她吃飯而已,不會談工作,你放心,有公事我自然會找你。"

  "找她吃飯......"劉主任癡呆了,其他人也嚇傻了,林幼真和江秀薇更是下巴脫臼,她們身為女主角的好友,卻半點風聲都沒聽過,這保密功夫也做得太徹底了吧!

  "我們走吧。"徐培毅早預知會有這情況,身為一個位高權重的人,就得活在許多不相干的人眼光中,他只希望何靜婷不會就此打退堂鼓。

  "是。"她會跟他走的,無論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她就是願意。

  兩人一起走出會計部,留下一票驚魂未定的人,走到大門口時,警衛已把總經理的車開過來,但徐培毅今天和平常不同,他身旁居然多了個女人!下班人潮洶湧,擎宇金控的員工個個睜大眼,想看清楚是怎樣的女人得以榮登這寶座?

  "請上車。"徐培毅替她打開車門,眼中有一絲詢問。

  她明白他的意思,這一上車就不能回頭了,就必須承受許多壓力和流言,從此她平凡的生活將會變調,將和他的名字牽連在一起。

  "謝謝。"她坐上車,系上安全帶,盡可能在緊張氣氛中表現鎮定,徐培毅也上了車,他總是自己開車,不放任何音樂,他喜歡清靜,不希望思緒被擾亂。

  "希望你不會介意別人眼光。"車子開離公司大門口時,他對她這麼說。

  "我沒問題的。"

  短短兩句對話,交換了許多意涵,兩人相識一年多來,已有一定默契,他知道她是擅於等待的,同時也是勇敢的,這就夠了,他還能多要求什麼?

  來到餐廳,徐培毅訂了包廂位子,日式料理相當美味,何靜婷卻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她是心甘情願走到這一步的,但她不了解他為何選中她,深怕自己表現不佳就得出局。

  他們聊的除了美食就是工作,他甚至提起這樣的話題:"你有沒有想過?不管種田或開餐廳,都需要會計觀念,像是資金周轉、風險評估等等,還可依照訂單來生產、減少庫存,這些都要培養會計敏感度。"

  這是男人跟女人獨處時該說的話嗎?她苦笑道:"我爸媽可能沒想過這些事,他們看到數字就頭痛。"

  "你不如替他們規劃一下,至少要有家用財務表。"

  "你說得對。"他當然是對的,只是不該讓她誤會,以為這真的是約會,原來仍是"討論會"。這是一種不公平的關系,並非因為彼此身分地位,而是她太在乎,他卻太無心。

  九點整,徐培毅站起身結帳。"我送你回家。"

  "謝謝。"兩個多小時的相處,氣氛和諧,不會吵架也不會觸電,多麼安全。

  一路在車上,沒有音樂陪伴,他的視線直視前方,仿佛車內只有他一個人,她在心中默默唱著:他不愛我,說話的時候不認真,沉默的時候又太用心......我知道他不愛我,他的眼神說出他的心......

  這不是最近的流行歌,而是一首有點年代的歌,有次她在廣播中聽到,剎那間被徹底震撼,這首歌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她聽了一次就記起來,從此常常在腦海回響。

  "我家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晚安。"他說這兩個字時,就像費玉清唱的"晚安曲"響起,所有人都該離場了。

  就這樣結束了嗎?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失望的,跟在頂樓吃飯沒什麼兩樣,卻得承受莫大壓力,真不劃算。但她也知道,這份苦完全是自找的。

  "下周五我再去找你,可以嗎?"他的眼透著些許探索,他不確定她能否接受,這種比小學生約會還無趣的約會。他能給的就這麼多,這對他來說已是跨出一大步,他無法再轟轟烈烈的愛,如此似有若無、細水長流,才是他目前最想要的。

  當他那樣凝視她,她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回答:"當然可以,你開車小心,再見。"

  走下車,她看他開車離去,感覺自己雖然更接近他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仍遙遠,天曉得要多久的時間,她才能走進他心中,或許一輩子都做不到,她卻不想走開。

  才第一次約會,她已有注定要傷心的預感,開口對自己輕唱:他不愛我,盡管如此,他還是贏走了......我的心......

第三章

  單身一年多的總經理有約會對象了,這消息讓全公司沸騰起來,對象是會計部一個平凡無奇的女職員,更讓所有女性同仁火上加油!星期一上班日,許多人專程跑到會計部,對何靜婷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忽然成了奇珍異獸,不管坐著、站起、打電腦都引人注意。

  如果對方能說幾句話也還好,何靜婷最怕那些半聲不吭、冷笑而去的人,亂恐怖一把的。

  人潮多到幾乎擋住門口,劉主任出面維持秩序,喊話道:"拜托一下,我們還有很多正事要忙,請各位回到工作崗位,多謝合作!"

  人群散去了一批又來一批,何靜婷只能對自己說,這就是磨練啊,才剛開始而已,不用太訝異。

  "咳咳!"這時,劉主任故意清清喉嚨,回過頭對何靜婷說:"好像有人該請我喝飲料喔?"

  "主任,對不起!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何靜婷趕緊站起身道歉。"請問要咖啡、果汁還是烏龍茶?我立刻去買。"

  劉主任推了一下眼鏡,表情從嚴肅轉為笑容。"這些我都不想喝,只想喝喜酒啦!"

  何靜婷臉一紅,羞得說不出話,哪來的喜酒可以喝?拜托,大家都以為她好事底定,如果讓他們知道真相,恐怕會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吧!

  此外,她最要好的朋友當然不能放過她,約好她下班後去逛夜市,非要挖出最深內幕不可。

  夜市中人擠人的,一不小心就會走散,江秀薇挽住她的左手,瞇起眼問:"靜婷,你這麼靜悄悄的,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就把全公司最寶貴的單身漢搶走了,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說來分享看看。"

  "其實,我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何靜婷一臉無辜的說。

  "好個不知者無罪啊~~之前我們提的三個計劃,你應該都悄悄聽進去了吧?"林幼真挽住她的右手,三人像姊妹般親密。"不管怎樣,以後還請夫人多多關照!"

  "什麼夫人?"何靜婷心想自己的年紀還不到這等級呀。

  "總經理夫人啊!"林幼真和江秀薇齊聲笑道。

  何靜婷只是搖頭苦笑。"拜托你們,別想那麼遠好不好?我跟他真的只是吃飯聊天,我們還會研究金融問題呢,他對我根本沒那個意思。"

  研究金融問題?江秀薇和林幼真稍微皺起眉,總經理真不愧是總經理,跟這種優秀的對象約會想必壓力很大吧!她們跟男友在一起時,都只會說些幼稚鬼和任性鬼的台詞,果然是不同等級的戀愛啊!

  看到好友們的表情,何靜婷歎口氣說:"我會去考證照,也是因為他鼓勵我的,其實他對我沒有那種意思......"

  江秀薇卻有不同見解:"他如果對你沒意思,就應該輪流找各部門員工來吃飯,順便開場金融研討會,為什麼偏偏只找你一個?"

  "可能是我比較沒有殺傷力吧?我真的不奢求什麼。"何靜婷只有這個結論,她想破頭也找不到答案,她欠缺的包括美麗、財富和才能,擁有的只是一顆想付出的心。

  "別小看自己,等他為你愛得要死要活,你就知道啦!"林幼真對好友信心十足,何靜婷不管工作和做飯都很用心,在這世界上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了。

  愛得要死要活?何靜婷對此不敢期盼,如果徐培毅能有一點喜歡她,她就該偷笑了。"如果是他以前那位女朋友,應該有這種可能,我算哪根蔥啊?"

  "又說這種喪氣話,別忘了日久見人心,只要你裝上金頂電池,撐到最後的兔子才是贏家!"

  "既然有約會對象,別忘了添購新衣,我們兩個決定大力投資,買兩套衣服送給你,保證你手到擒來、夢想成真!"

  好友的鼓勵讓她振奮起來,與其歎息不如讓花開到凋落,至少有過這一回。"好,今天我請客,招待兩位夜市吃到飽,出發!"

  三個女孩笑鬧不斷,此時的何靜婷完全預料不到,不久的將來她真有成為總經理夫人的機會,夢曾經離她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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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旁人如何目瞪口呆,每到周五傍晚,徐培毅就會來接何靜婷下班,仿佛是既定行程,必須確實履行,大家不得不習慣這畫面,只是嫉妒的還是很嫉妒,不爽的也繼續不爽。

  沒有人無聊到去向媒體通風報信,但消息仍逐漸傳開,沒多久,記者打電話來會計部詢問,他們約會時也被狗仔跟拍,隔天兩人照片就上報了,標題寫著"最新一代灰姑娘"。當然,媒體也沒忘了去探顏思嘉的口風,恨不得把這一切寫成小說,還要分章節連載,挑起讀者最大興趣。

  徐培毅早料到這一切,他不發表任何回應,繼續約何靜婷在餐廳包廂內吃飯,話題中除了金融投資,也包括如何面對媒體,這對她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沖擊,但要成為他的女伴就得適應。

  事實證明,他選中她是正確的,在她單純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堅定的心,她並不因此動搖,仍勇敢接受他的邀約。

  時間久了,媒體只確認徐培毅常約會何靜婷,其他一無所知,也拍不到更親密畫面。如此情節進展太緩慢,狗仔隊失去了耐心,改為跟蹤顏思嘉,看她男友一個換一個,比較有娛樂效果。

  韶光易逝,又過了一年多,兩人始終停留在吃吃飯、聊聊天的階段,何靜婷身旁每個人都在問她何時要辦喜事?她家人也得知她跟大人物交往,欣喜期盼開花結果。沒有人相信他們只是吃飯的朋友,連牽手接吻都沒有,如何能走上紅毯的那一端?

  一個初春的夜裡,兩人走出飯店包廂,徐培毅忽然福至心靈的說:"我們去海邊走走,好嗎?"

  他最近忙完一個合作案,心情放松許多,也比較有時間思考未來的事,時間過得很快,他今年就要滿三十歲,養父母那邊不斷催促,沒錯,該是他成家的時候了。

  放眼望去,還有誰比何靜婷更適合他呢?或者該說,她是天底下唯一能忍受他的女人吧。他知道自己很無趣,對她也沒有太用心,只是維持著表面關系,盡管如此她仍默默付出、默默等待,她的溫柔正是他需要的,他希望一輩子都擁有這份溫柔。

  "嗯......好啊!"何靜婷心頭怦怦跳,不知能否在海邊發生一點浪漫情節?別怪她心急,她跟他"交往"也兩年多了,還是不上不下,多麼進退兩難。

  當然也不能說毫無收獲,托他的福,她已經考取會計甲乙丙級證照,主任上個月還把她升為小組長,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這麼上進,在他身邊就是會不自覺認真起來,誰叫他老是拿一些正經八百的事當話題?如果她有幸變成女強人,都得感激他的牽成。

  開車來到北海岸,他們沿著海岸線聽浪聲,風聲,今晚應該沒有記者跟拍,事實上有好一陣子都不見媒體蹤影了,一對找不到爆料點的男女,有什麼好跟蹤的?

  月光下,海面如此寧靜,她忍不住想哼歌,卻只想到那首"他不愛我",真糟糕,沒有別的代表歌曲了嗎?她也不願這麼悲情,一時間卻找不到別的旋律。

  走在海濱步道上,徐培毅忽然牽起她的手,沒說是什麼意思,她也不敢問,只覺全身虛軟得快昏倒,但看他的表情依然冷靜,仿佛只是替盲人帶路,連牽狗的主人都比他熱情。

  老天啊~~拜托讓他說句話吧,眼前氣氛太僵硬,她怕自己會尖叫!

  老天仿佛聽到她心聲,如她所願的,他開口打破了沉默,說出的話卻讓她差點化成石頭--

  "找個周末,帶我去見你父母吧。"

  "你要見他們......為什麼?"她心想難道是他們要定下來了?但怎麼可能呢?即使他牽了她的手,也不用負責到這地步吧!

  "今年七月,我就三十歲了,你也二十五歲了,有些事也應該要辦一辦了。"他記得兩人的生日只差十天,他是七月一日,她則是七月十一日,在她的履歷表上寫得很清楚。雖然他真正的生日是哪天無從得知,他仍覺得他們有很多共同點,這樣就夠了。

  "什麼事?"她還是無法相信,他絕對不可能是在說那件事,他的口氣、他的眼神,完全是在談成本會計的模樣,哪有半點愛情的影子?

  他不明白她怎會還不明白?"當然是我們的婚事。"

  "啊?!"這就是傳說中會讓女人痛哭流涕、終生難忘的"求婚"?但他從未說過喜歡她,也不曾界定兩人是否為男女朋友,今天只是帶她來海邊,莫名其妙牽了她的手就談到結婚,會不會太跳躍?

  "你不願意?"他挑起眉問,經過這兩、三年的觀察,她應該是愛他的,不會有錯。她的外表和內涵,都是他所欣賞的,尤其她能堅持下來,不顧外界議論,更讓他確定她是最佳人選。此外,要找別的女人來聽他談商業理論,應該也是挺難的。

  "不是......"她連掙扎一下都沒有就投降,真是沒用的女人,霎時間很想哭,卻不是喜極而泣。"我只是......怎麼說......太突然了!"

  "我們交往快三年了,還會突然嗎?"他反問。

  交往快三年了?他的意思是說從頂樓吃便當,就開始算是男女交往了?這人的標准可真與眾不同,她一時間哭笑不得,既高興他有想婚的念頭,卻又難過他毫無該有的熱情。

  看她低頭不說話,他握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在她唇上一吻,她不禁雙眼瞪大。他他他......在做什麼?今天晚上雖是月圓,但她不相信他會變成狼人,他體內沒有那種基因,他太冷靜了。

  才不到三秒,他已離開她的唇,盯著她的眼問:"什麼時候去你家?"

  她的唇香香軟軟的,其實他想停留久一點,但他不希望自己放縱,應該等到婚後再說,上次慘痛的經驗已讓他領悟,再怎麼瘋狂的激情都會褪去,唯有信賴和安全感才能持久。他對何靜婷就是這種感覺,安心得像回到了家。

  "呃......下個周末好嗎?"他太奸詐了,用這種逼婚法,她哪有能力招架?即使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吻,仍教她心醉,就伯哪一天要心碎呀。

  "好。"他對她的回答相當滿意,看看表都十點了。"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喔。"拜托,灰姑娘都可以撐到十二點,為什麼她得這麼早回家?

  他牽著她的手,走回停車場,心情極好。"我一直很期待去你家。"

  "嗯。"她也很期待,只是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她真的如同好友所說,要變成總經理夫人了?一個被求婚的女人應該有的喜悅、滿足和幸福,她都沒感覺。

  走到車前,他伸手將她擁入懷中,貼著她的秀發說:"我們會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我們的孩子會快樂的成長,我和你一定做得到。"

  好實際的結婚宣言,他的胸膛明明就很溫暖,海風卻讓她有點冷,可不可以再抱緊她一點?讓她以為自己是被愛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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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培毅來到彰化這一天,是個大晴天,他一下車就做了幾個深呼吸,空氣真好,陽光真好,這兒就是何靜婷的故鄉,未來也將成為他另一個家。

  "你還好嗎?"開了三小時的車,她擔心他精神不振。

  "非常好。"他微笑著,讓她看得炫目,最近他心情真的挺好,除了到她的小公寓喝茶,還帶她去他住的豪宅參觀,宣布這就是兩人未來生活的地方,她有什麼意見盡管提出,可以趁早請人裝修。

  她沒有任何意見,一切都太完美了,但她什麼貢獻也沒有,只能自告奮勇地幫他掃地、洗衣、煮頓飯,看到他大快朵頤的模樣,才稍微有點安全感,至少他仍有需要她的地方。

  "走吧!"他牽起她的手,迫不及待。

  她望著他期待的側臉,有點心酸,其實她早就感覺出來了,他對她家非常感興趣,可能因為他自己沒有家,跟養父母的感情也不親密,才會這麼羨慕她所擁有的吧?她很樂意和他分享,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能讓她滿足,也忘了自己並不被愛。

  進了屋,何靜婷第一句話就說:"爸、媽,我們回來了。"這個"我們"說來容易,但他們真的是一對了嗎?她還是沒什麼真實感。

  "伯父、伯母,你們好。"徐培毅送上三大盒禮盒,包括人參、靈芝、蜂膠等營養品,希望老人家長保健康。他將會是個愛回妻子家的男人,他喜歡這種歡聚氣氛。

  何家夫婦早在報上看過徐培毅的照片,對他是又欣賞又崇拜,這麼一個條件優秀的男人,竟能成為他們家的女婿,多麼難得的福分!何家兄弟也帶著老婆小孩來,他們婚後仍住在附近,早聽說妹妹交了一個乘龍快婿,今天帶回來給家人看,還准備了高級禮盒,擺明就是提親嘛!

  "來,坐坐坐!"一家之主何進添笑呵呵的替他們倒茶。"徐先生,我們靜婷受你照顧,真是多謝。"

  "請叫我培毅就好了,其實都是靜婷在照顧我,我很感謝她。"徐培毅謙虛回應,端起茶喝了兩口,贊美道:"伯父您泡的茶真好喝,希望以後我能有機會常來。"

  好有禮貌的年輕人,何進添和妻子李秋儀都沒想到,一個大公司的總經理會這麼平易近人,原本他們還怕自己家境普通,擔心女兒被人家看輕,這下看來靜婷是有福了。

  "靜婷常做飯給我吃,她說都是老家種的農作物,我很羨慕她有這麼好的家人,還有這麼棒的故鄉。"徐培毅的恭維發自內心,他一直對何家有份孺慕之情,眼前的三合院、紅瓦屋、綠色田野,仿佛夢中畫面,如果他能選擇,多希望自己出生在這個家。

  "哎呀~~沒什麼啦!"何進添抓抓後腦謙虛道,臉上卻笑得開懷。"我們只會種田,哪像你們做生意那麼聰明,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二水鄉的農產品真是一流的......"

  農家子弟最愛談這塊土地的事,就此打開話匣子,何志威、何志強兩兄弟頻頻跟老爸搶詞,徐培毅聽得認真,不時提出專業問題,大家說得滔滔不絕,仿佛一場農業研討會。

  何靜婷和母親李秋儀在旁幫忙泡茶,就讓男人去說個夠吧,其實男人也很多嘴的。

  聊天聊到最後,當然不能忘了此行最大目的,徐培毅站起身鞠躬道:"伯父、伯母,如果你們允許的話,我希望娶靜婷為妻,我會好好珍惜她的。"

  何靜婷也站起來跟著鞠躬,其實她事先已向家人提過,也得到肯定回應,但在這關鍵時刻,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她真的就要跟這個男人結婚了嗎?怎麼還是很像在作夢呢?

  何進添和李秋儀對望一眼,兩個兒子都是二十歲就成親,女兒拖到二十五歲已經有點遲,他們都有共識,只要她自己決定了,他們就全力支持。原本還怕徐培毅財大氣粗,但今天看來他文質彬彬、誠懇有禮,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何進添沒有直接答應,但意思也差不多了。"靜婷還沒上台北念書以前,我們就決定了,等她訂婚的時候,要在我們家三合院裡面擺喜酒,還要把門口那條路包下來,好好熱鬧一下。"

  "是!我們會聽爸媽的話,在彰化老家辦訂婚宴,我們都沒有經驗,到時還請爸媽多指點。"徐培毅連爸媽都喊出來了,這一招聰明,何家夫婦聽得飄飄然。

  "今天就留下來吃飯,還要喝個過癮!"何進添拍拍女婿的肩膀豪爽說,李秋儀聽了趕緊去廚房張羅,她雖然沒說什麼,心底卻比誰都高興,女兒終於找到好人家了!

  何靜婷忙說:"爸,培毅他還要開車呢!"她還不太習慣喊他的名字,但總不能叫總經理吧?

  "沒關系。"徐培毅握起她的手,對何家父子說:"如果我醉到不能開車,希望能留下來住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何靜婷一愣,她從未和徐培毅同睡在一個屋簷下,沒想到他這麼喜歡她的老家,甚至願意留下來過夜!她真是沾了家人的福氣,才能卸下他的心防,否則憑她本身的吸引力哪夠力啊?

  看來妹婿並不嫌棄鄉下老屋,何志威挺起胸膛說:"我們這棟房子有五十年歷史了,但是很穩固,龍卷風也吹不走,就怕你明天早上聽到雞啼鳥叫,被吵醒的時候會覺得不習慣。"

  "說真的,我非常期待。"徐培毅忍不住向往的心情,那該是多麼愉快的一件事。

  "期待?"何志強瞇起眼警告姊夫:"先說好,你和我姊不可以睡同一間喔!"

  包括徐培毅在內,眾人都爆出笑聲,何靜婷也覺得好笑,家人真的太多慮了,直到今天為止,徐培毅對她做的事只能算幼兒等級,想躍升到成人級絕對要等婚後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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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擎宇金控"總經理即將成婚,媒體不可能當成耳邊風,雖然新娘是個沒沒無名的小人物,但正是所謂的麻雀變鳳凰,值得大書特書一番。

  訂婚宴在彰化舉行,媒體前一天就蜂擁而至,何家的三合院、水稻田、附近鄰居都上了鏡頭,不過訂婚當天徐培毅早有准備,請來一百位保全,從百米之外包圍會場,全程保護未婚妻和她的家人,不接受任何訪問、不給予任何回應。

  三月春風輕柔,記者們卻被澆了一大盆冷水,只能遠遠拍些畫面回去交差,轉為詢問"前女友"顏思嘉的心情,誰知顏思嘉的反應平靜,笑說:"我沒聽說他要結婚的事,如果是真的,我當然祝福他。至於我自己,過得很充實也很快樂,女人不能只有愛情,更要有事業,我的SPA活力館就要開幕了,歡迎光臨!"

  記者們拍不到她哀怨的表情,又是一陣落寞,這故事怎能這麼不精采啊?!但新聞跟人生一樣難以預料,結婚以後也可能外遇,生小孩以後也可能離婚,此時無八卦,日後可難說。

  結婚典禮定在六月一日,在台北一家豪華飯店舉行,這段時間徐培毅特別忙碌,婚後他們要去歐洲度蜜月,長達十二天,他從未放過這麼久的假,當然他對自己有信心,一切都能安排妥當。

  唯一讓他不安的是,午夜前常會有不該來的來電,那是顏思嘉的號碼,他刪除了卻還認得,他會任手機一聲一聲的響,直到驟然停止,心跳也從激動轉為平緩,會的,他一定會平靜下來的。

  何靜婷早明白自己的處境,日後做徐培毅的妻子,偶爾能看到他就不錯了,她准備在五月底離職,專心做個主婦,如果順利的話,她希望能生三個孩子,讓他回家時覺得溫暖。這種小女人的想法是否很不長進?她只知道她愛他,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傻就傻吧,反正是不可能聰明了。

  這天晚上,徐培毅十點才離開公司,開車返回住處,原本要開往地下室停車,卻在大門口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不可能吧,怎麼會是她?

  他停了車、按下窗,驚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在等你。"顏思嘉一身黑色裝扮,襯著她的雪膚更加耀眼,三年不見,她的美麗絲毫不減,反而更增一種韻味。

  等他?還有什麼好等的?看她的表情哀怨,惹人憐愛,但是他提醒自己,玫瑰多刺,而他招惹不起,因此他只說:"上車,我送你回去。"

  他腦子動得很快,以她的知名度以及兩人的過去,站在大樓門口說話只會引人閒話,但是讓她進他家門又是下下策,只好先請她上車,離開此地再說。

  顏思嘉原本想進他家門的,但她也知道沒那麼容易,只好退而求其次先上他的車,至少他沒有掉頭而去,已算一個好的開始。

  當她一打開車門,他聞到一股香水味,是他曾經熟悉的鴉片香水,是他曾經上癮一再思念的味道。何靜婷從來不搽香水,只有淡淡的沐浴乳香味,他喜歡那種清淡的感覺,卻無法為之迷戀。

  "我打你的手機好多次,都沒有人接。"顏思嘉從未如此狂追男人,對象還是她的前男友之一,雖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但這回她實在看不開,曾經是她最想要的男人,怎能被那種普通女子搶去?這三年來她不曾忘記他,只是驕傲得無法低下頭,但現在她想通了,情場上勝負最重要,驕傲算得了什麼?

  "我一直都很忙。"或許他該換個號碼,躲避她強悍的煽動力,只是幾通未接來電,卻害他睡得不能安穩。他雙手握在方向盤上,眼神直視前方,他清楚記得她家怎麼走,為何還會忘不了?他有點痛恨自己的記憶力。

  "聽說你訂婚了......"她的聲音飄匆,是怨也是嗔,既怨他不念舊情,也氣他選了那種平凡女,太沒眼光了!

  "嗯,我已經三十歲,是該定下來了。"他花了三年時間才確認何靜婷最適合他,兩人一路走到這兒,是不可能回頭了。

  "培毅,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嗎?"三年前她這麼問,三年後仍想知道答案。

  "我們都太驕傲,沒有人願意低頭,繼續在一起只會傷害彼此。"兩人在某方面是很相似的,都不願放棄自尊,即使傷痕累累仍然不願妥協,所以只能這樣了。

  "我願意放下驕傲,我願意低頭,我只想要你回來。"她握住他的手,兩道淚痕劃過臉龐,濕亮眼眸顯得楚楚可憐。她跟幾位姊妹淘研究過了,女人只要示弱就吃香,淚水威力勝過全裸嬌軀,再怎麼無情的男人都會心動。

  果不其然,徐培毅整個人呆住了,當初分手不見她掉淚,為何此刻才來撥動他心跳?鎮定!他叫自己鎮定,冷冷說:"太晚了。"

  她的嘴唇顫抖,嗓音哽咽。"不會的,只要你願意,一切都來得及......"

  "我做不到,很抱歉。"他伸出右手摸摸她的發,這已是逾越界線,他不能任自己出軌。

  她不再說話,把頭靠在他肩上,任由眼淚奔流,淚水中有不甘心也有真感情,她要他,她都做到這地步了,他怎能無動於衷?

  徐培毅心中警鈴狂響,這種情況太危險,他必須盡快脫離,否則陷進去了又是無底洞。

  "你家到了,請你自己下車。"他踩下煞車,深吸口氣說。

  "我們不能再談談嗎?家裡沒人,女傭已經下班了。"

  她的邀請萬分誘惑,沒有幾個男人拒絕得了,但若進了她家門,他只怕明天早上才離得開。"抱歉,我必須為我的未婚妻著想。"是的,他不能忘了何靜婷,那個始終在等他的女人。

  她不相信他有表面那麼冷靜,但她也明白逼得太緊只有反效果,於是她擦去臉上淚滴,微笑說:"再見,希望我們還能再見......"從高傲轉為悲情路線,她收放自如,只因她知道自己要什麼。

  他沒說什麼,雙眼直視前方,聽到關門聲就踩油門前進,千萬不能回頭,那是混亂來源,他已對未來做好規劃,就不該再受過去影響。心跳得再快也能平緩下來,他花了三年時間還不懂嗎?

  回程中,手機忽然響起,他驚慌了幾秒鍾,如果是顏思嘉打來的怎麼辦?他當然不能接,但心跳卻無法平緩,該死的,她對他仍有致命影響力,畢竟她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

  看了來電顯示,幸好是未婚妻的來電,他戴上耳機,隨即聽到那溫柔聲音:"培毅,是我。"

  "嗯,有什麼事?"他穩住自己的音調,他什麼也沒做,用不著慌亂。

  "我想起有件事沒跟你說,飯店經理約我們明天試吃菜色,不曉得你有時間嗎?"都已經十一點多了,她不是故意拿這種小事來打擾他,但她不確定未來公婆和"貴客"們喜歡什麼口味?萬一她挑到太純樸的料理,豈不是害他沒面子?

  "明天幾點?"說來慚愧,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細節,要辦場賓主盡歡的婚禮並不簡單,他參與得太少,全都交給未婚妻,他實在不是一個好典范。

  "呃......晚上六點。"她的語氣不太確定,不,她很確定是六點,但不確定他會怎麼回答。

  "好,我們一起去。"若是平常,他可能會推拒掉,但此刻愧疚感讓他改變了心意,他該多花點時間陪伴未婚妻,也好讓自己找回平靜,只要在她身旁,他相信他可以的。

  "真的?謝謝你!"她又驚又喜,之前為了挑選哪家飯店,她傷透腦筋,他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今天的態度實在進步很多耶!

  她的道謝令他莞爾,她真是乖巧得教人心疼。"我們之間不用這麼客氣,這是我本來就該做的,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我很快樂。"她簡直想哭了,他難得如此體貼,而她多麼珍惜這寶貴的片段。

  "我也是。"兩人的對話終於比較像未婚夫妻,他提醒自己要多點浪漫,否則再溫柔的女人也會跑掉,他不能把她的存在看成理所當然。

  "那麼明天見,晚安。"

  "晚安。"

  掛上電話,何靜婷帶著甜笑入夢,她所不知道的是,未婚夫心底正在醞釀一種變化,那是她從來都做不到的事情,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幸福的結局竟是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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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晚上,兩人相偕來到遠企飯店餐廳,何靜婷一看到桌上佳餚就贊歎:"看起來好棒喔!"

  "請兩位多給意見,能為你們服務是我們的榮幸。"飯店經理一看到徐培毅就雙眼發亮,金融界鉅子能選在他們飯店結婚,廣告費硬生生就省了一大筆。

  他們每樣都吃了幾口,徐培毅沒發表什麼意見,他對這些精致美食提不起興趣,他想吃的只有未婚妻煮的家常菜,他也想起在彰化辦的那場訂婚宴,總鋪師做的道地台菜,量多豐盛又新鮮,不用什麼名牌餐具、雕花裝飾就很夠味。

  不過沒辦法,他養父母早就提出要求,非得在五星級飯店舉辦,其他細節可以不管,就是要華麗氣派。

  一旁,飯店經理雙手交握,含笑問:"徐總,請問您還滿意嗎?"

  徐培毅回答:"很好,沒問題。"其實他沒什麼感覺,反正夠奢華就好了。

  "那麼就決定這十二道菜色了嗎?"經理繼續問。

  何靜婷猶豫一下才說:"請問,前菜和甜點可不可以都再多點分量?這麼好吃,卻只有幾口而已,真可惜。"也許是從小受家族的影響,總怕客人會吃不飽,雖然台北人不太流行打包回家,不用做到盤盤都是爆滿的地步,但也不能讓人吃不過癮啊!

  經理從善如流,立即說:"好的,我們會增加到兩倍,您覺得如何?"

  "就拜托你們了,多謝!"何靜婷笑得開心極了,這一來能顧到北部貴客的喜好,也能讓鄉下親友吃飽一點,想要面面俱到可真不容易,但為了做好徐培毅的妻子,她會努力的。

  試吃完畢,飯店經理送兩位貴客走到門口,望著他們的背影,心想其實這兩人挺相配的,雖然身分地位有差別,但女方給人感覺純真細心,男主角真是個幸運兒。

  上了車,何靜婷發現未婚夫臉色不太對勁。"培毅,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我沒事,我送你回家。"昨晚他失眠了,精神欠佳,工作量卻沒有因此少一點,但他不想失約,仍陪未婚妻前來試菜。

  她搖搖頭,很難得地拒絕了他。"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你等一下在捷運站讓我下車。我想你是太累了,快回去休息,還是要我去照顧你?我都可以喔!"

  "靜婷,你真的對我很好。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像回到家一樣,非常安心。"他忽然有感而發,他何其有幸能遇上她,乖巧善良、不懂要求,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愛著他,不管那起點是景仰還是崇拜,他看得出來,她眼中對他柔情的關懷。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他難得會對她說浪漫情話,這一段已經算顛峰之作,聽來像是感謝家人的話,不過她很容易滿足的,就算沒有激情烈愛,他們之間總有一份感情吧?

  "也許我們應該提早婚期。"他有種不安預感,昨天他只是送顏思嘉回家,就心思起伏到不能成眠,距離婚宴還有兩個多月,自己是否真能堅定下去?

  "耶?可是飯店都客滿了,要提早不太容易。"她嚇了一跳,今天他的熱切很不尋常,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一定要辦得很盛大,公證結婚,找家餐廳吃頓飯就好。"他只想盡快戴上婚戒、簽下結婚證書,提醒自己是已婚男人,切切不可背叛神聖誓約。

  "我是沒意見啦,但我怕你爸媽會生氣。"畢竟徐家夫婦栽培了他這十多年,以他們世代豪門的標准,不辦場風光婚禮怎麼可能?

  他暗罵自己沖動,怎會忘了還有養父母?"謝謝你這麼替我著想,還是照原訂計劃進行吧。"

  "嗯。"她微笑回應,他看了覺得很舒服,趁著紅燈的空檔,轉身給她一個輕吻,欣賞她臉紅的模樣。他們的婚姻生活會是愉快的,他們的孩子會在溫暖的家庭長大,他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夢,很快就要實現,只要心跳先平緩下來......

第四章

  幾天後的遠企飯店,達官貴人齊聚一堂,就為了一場慈善拍賣會,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原來是擎宇金控的董事長夫人--黃千盈。這些年來,她和丈夫徐念陵都不太管事了,全權交給養子打理,不過有時仍要露個臉,連絡一下親朋好友感情,大家生意上多少有往來,如此應酬是必要的。

  徐念懷這幾天染了風寒,在家休養不克出席,她一個人亂悶的,自然要找徐培毅來熱場子。他們親子之間的關系很客套,沒辦法,十二歲才領養的孩子能有多親?當時徐培毅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們看中的就是他沉穩的個性,事實證明他們眼光獨到,這孩子確實爭氣,求學路上成績傲人,接管公司後還能更上一層樓,他們夫妻倆也就放下心中大石了。

  至於徐培毅選的對象,一個農家出身的女孩,除了單純乖巧沒什麼出色之處,一開始他們挺失望的,怎麼沒找個名門千金?但仔細想想也不錯,總比以前那個顏思嘉好,不會鬧得風風雨雨,他們雖然半退休了,可還要面子哪。

  徐培毅其實不太想出席,但母親事先打了電話通知,他不能不捧場,更重要的是,要慷慨解囊,提升競標人氣。何靜婷也跟著來了,她事先煩惱了很久,從衣服、鞋子、發型和首飾都要反復思考,這是她第一次隨他出席公開場合,日後她身為總經理夫人,早晚要習慣這些事,但她想她需要很長期的訓練吧。

  一進場,最受人矚目的焦點不在拍賣品,反而是集美女、富家女和女強人各種頭銜於一身的顏思嘉,她身旁有許多人圍繞,清一色都是優秀男士,眾星拱月,閃耀輝映。

  顏思嘉原本不在受邀名單上,但她想辦法弄到了邀請函,她的人脈很廣,這對她來說只是小意思。總之她不打算放棄,她曾擁有的絕不讓人,她要搶回來。

  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看到舊情人,徐培毅全身僵硬起來,他很清楚旁人都等著看好戲,他必須謹守分際,更不能忘了未婚妻的存在,他若走錯一步,就會傷害她至深。只是他不懂,顏思嘉到底是何用意?上次她流的眼淚是真心的嗎?為何三年來沒有音訊,卻在他即將結婚前動作頻頻?

  只是無可否認的,他的心仍因她而動搖,她就是有那種魔法,可以用眼波融解一顆石頭。

  何靜婷也注意到了,顏思嘉比在電視上還要迷人,除了曼妙身材、完美五官,還有種氣焰襲人的魅力,她完完全全是個女王,任何女人在她面前都只像女僕。

  "真的好美......"何靜婷忍不住贊歎,同樣是女人,怎麼會差這麼多呢?想到徐培毅曾跟這種美女交往,她實在難以理解,他怎麼捨得放棄呢?

  "你在說什麼?"徐培毅環住她的腰,靠近她耳邊問。

  她被他性感的嗓音嚇了一跳,耳朵都燙了起來。"呃......我說,那幅畫好美。"

  "等會兒就選這幅畫,由你喊價,我買單。"

  "真的?好,我試試看。"她知道他是替她著想,在婆媳之間搭起橋梁,也讓她適應這種應酬文化。

  她平常觀察他的表情習慣了,一眼就察覺出他心神不安,想必是因為顏思嘉小姐吧?其實她能諒解,不管男人女人看到如此絕色佳人,難免會有點渾然忘我。不過她相信未婚夫有足夠的自制力,婚姻生活中最重要的不就是信任嗎?她會一直這麼相信他的。

  看到往日戀人,顏思嘉落落大方地招呼:"徐總經理、何小姐,你們好。"

  現場每雙眼都盯著他們,可惜不准媒體進入,否則就更好玩了,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三個人之中只有一個格格不入,就是那平凡至極的丫頭!

  "咳!這位是顏思嘉小姐,這位是何靜婷小姐。"徐培毅不得不為她們介紹,早知道顏思嘉會來,他就不會帶何靜婷出席,寧可讓母親叨念幾句,也不願看到這幅畫面。

  "我聽說你們訂婚了,恭喜!"顏思嘉早已習慣社交圈作風,皮笑肉不笑地說。

  "謝謝你。"近距離一看,何靜婷更是驚為天人,如果這個女人要跟她爭奪徐培毅,很顯然的勝負已分,她可以直接下台了。

  "啊~~那幅畫真美,希望我今天能把它帶回家。"顏思嘉注意到他們剛才的視線,她這句話中帶話,她相信徐培毅會懂。

  "謝謝你支持我母親辦的活動。"徐培毅回答得不露痕跡,只有何靜婷看得出他眉宇間的緊繃,唉,太了解身旁的男人也是種壞處,她可能要學著睜只眼閉只眼了。

  顏思嘉還想多說什麼,卻從眼角看到黃千盈走來,她跟這位老夫人沒什麼好多談,也不想被問是怎麼拿到邀請卡的,因此她笑笑說:"不打擾你們了,掰~~"

  "再見。"何靜婷覺得是自己該走開,徐培毅和顏思嘉看起來那麼相配,仿佛她才是多余的背景。

  一走近,黃千盈就開口對兒子和准媳婦說:"我沒發邀請卡給顏小姐。"她又不是老胡塗了,怎會讓他們陷入這種尷尬場面?

  徐培毅也了解,這一切都是顏思嘉刻意安排的。"沒關系,人多比較熱鬧。"

  "等一下拍賣會開始,我給你們挑了第五排的位子,不會太顯眼。"黃千盈不想讓人說什麼閒話,今晚的活動是為了拉攏關系,可不是要免費給人看笑話。

  "好,多謝媽。"徐培毅明白母親用意,他一向謹言慎行、不亂出風頭,就是為了不讓養父母難做人,孤兒出身更得有家教,否則落人口實。

  "媽您辛苦了。"何靜婷覺得很不好意思,婆婆辦活動已經很累了,還要擔心他們晚輩的感情事。

  "你不用伯,我會挺你的。"黃千盈對未來媳婦其實沒有多疼愛,但看到今晚那個姓顏的女人,竟敢跑來她的場子引起騷動,輸人不輸陣,怎麼樣她都要支持何靜婷。

  "謝謝媽。"何靜婷感動極了,以往她只覺得公公和婆婆有禮而疏遠,徐培毅跟他們雖無血緣,卻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

  拍賣會即將展開,王辦人黃千盈上台致詞,徐培毅牽著未婚妻坐到指定位子,隨即進入本日主題。一整晚下來,在徐培毅的提點之下,她標到了六樣拍賣品,成績斐然,唯一失手的就是最先看中那幅畫,被顏思嘉以高價買走,何靜婷實在不想跟她爭,反正只是幅畫嘛。

  除此她也發覺到,今晚徐培毅對她格外殷勤,除了整場握著她的手,還不時摸摸她的發,仿佛想表現給誰看,是給顏小姐看的嗎?

  看來她要感謝的人又多了一個,若非前女友的出現,她又怎能得到未婚夫的青睞?只是這種心酸的浪漫,她並不想要太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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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賣會結束,徐培毅送未婚妻回家後,車窗上逐漸布滿雨滴,他希望雨下大一點,最好加上強風閃電,他有種異樣感覺,長久以來壓抑的某個地方就要爆發,他對自己一向是苛刻的,卻也會有失控的時候。

  他不想回家,開車亂繞,途中經過一家俱樂部,這裡只招待會員,一般人不能出入,對媒體記者更是徹底過濾,以保護貴賓們的隱私。上次他來是三年前的事了,他記得很清楚,就是他發現顏思嘉背叛他的那天,他把自己灌得爛醉,後來他不曾再踏進一步,但為何在今晚,他不由自主地又走進?

  "徐總您好,真是好久不見,先恭喜您訂婚了!請問還是一樣在包廂內嗎?"店長一眼就認出他,竭誠歡迎這位貴客,不須出示會員卡,開玩笑,誰會把金主往門外推?

  "嗯。"徐培毅垂下視線,聽到店長的恭賀有點心虛,難以面對的不知是對方還是自己?

  開了包廂,一坐下,立刻有飲料和精致點心送上,再奉上菜單,徐培毅隨意一瞥,點了瓶陳年威士忌,沒錯,他已經不打算自己開車了,等會兒請店長幫他叫計程車。

  很快的,琥珀色液體和冰塊已在杯中等他,酒一入喉,熱燙如火延燒,他說不出今晚買醉的原因,只知道他必須讓自己麻痺,否則內心那矛盾交織的情緒,就快讓他保持不了冷靜。

  "再來一瓶,同樣的。"他按下服務鈕說。

  "好的,馬上來。"櫃台服務生回應。

  包廂門一開,又多了瓶威士忌放到桌上,但眼前並非服務生,而是顏思嘉!她一路開車跟隨他,因此得知他的行蹤,正巧她也是這間俱樂部的會員,先跟店長打個招呼,塞了一點小費,就順利溜進了包廂,得來全不費工夫。

  店長是個聰明人,不管是即將結婚的男人,或是已經有老婆小孩的男人,都需要紅粉知己的安慰,他在這家俱樂部看太多了。更何況徐總那一臉低落的樣子,不正是寂寞難耐的征兆嗎?

  "你!你來做什麼?"徐培毅全身一陣撼動,酒意都醒了三分,她看來又像天使又像惡魔,他真恨自己仍受她影響,難道他就走不出她的陰影?

  "幫你送酒來啊。"她甜笑著,坐到他身旁替他倒酒,神態自然,仿佛他們本來就是一起的。

  徐培毅還沒醉到相信這種借口,她顯然是刻意安排,也好,趁這機會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要你,就是這樣而已。"她也不扭捏,直接告知。

  老天!他心底歎息著,她的眼眸、她的嗓音,在在都是對理性的挑戰,在情場上她永遠是侵略者,男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心被占領,他曾經徹底輸過一次,難道又要讓歷史重演?

  接過酒杯,他一飲而盡,居然只能提出一個薄弱的理由:"我已經訂婚了。"

  她輕靠在他肩上,從強勢轉為低姿態,嬌聲問:"在你結婚之前,給我一點點回憶,也不行嗎?"

  她的香水味傳來,直透他內心,但他仍搖頭說:"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為何他的語氣虛弱,為何他無法將她推開,他該死!

  世事無絕對,更別說什麼不可能,顏思嘉看得出來,半醉的他根本抗拒不了,只是嘴巴硬而已。"別說了,再喝一杯,只要今晚就好,不要離開我。"

  是咒語還是魔法?在她柔情似水的眼波中,他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終於理智麻痺了、罪惡感也消失了,蠢蠢欲動的欲望則掙脫了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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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徐培毅醒來時頭痛欲裂,除了昨晚喝了太多酒,更因為他所處的困境;他居然躺在顏思嘉的床上,而且兩人都是全裸的!他心頭一震,自問到底做了什麼?但他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察覺到枕邊人的動靜,顏思嘉瞇著眼坐起身,慵懶道:"早安......"

  "這是怎麼回事?"他渾身發冷,難以接受這晴天霹靂。

  她歎了口氣。"我本來想送你回家,但我不知道你家門鎖密碼,你喝得那麼醉,我只好把你帶回來休息,結果......可能我們都太沖動了吧......"

  "對不起,我不應該......"他居然借酒裝瘋,還做出這種混帳事!

  "沒關系,我不會讓你為難的。"她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發,笑得溫柔而無奈。"你都快結婚了,我能要求什麼?"

  "思嘉,我......"他的喉嚨像被什麼抓住,緊緊的說不出話。

  "別放在心上,我們又不是第一次了,就當是個回憶,我已經很滿足了。你的未婚妻很清純、很可愛,你要好好珍惜她。"她很了解,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能一哭二鬧,唯有識大體的表現,才能讓男人牽掛在心。

  她說得越瀟灑,他聽得越自責,即使她存心誘惑,罪魁禍首仍是他。"可是你......"

  她低下頭,神情憂傷。"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做小的,但我想你不會這麼做,因為你太正直了,你無法容忍別人劈腿,又怎能讓自己腳踏兩條船?"

  她說得沒錯,他絕對做不到,他要的不多,一對一就好,沒有愛情也無所謂,家庭最重要是和諧,何靜婷完全符合他的要求,眼看他們就要走上紅毯,他不能也不願就此放棄。

  只是為什麼,計劃周全的他竟會自己毀了這一切?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就算顏思嘉有意復合,費心安排,仍是他的意志不堅才造成這局面。

  "很抱歉,我......我先回去了。"他走下床穿衣,表現得像個懦夫,事實上也是,他面對不了她。

  "再見,祝你們新婚愉快。"她秀發披散、橫躺在床上,那曼妙的嬌軀、性感的嗓音,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拒絕得了?尤其她眼中隱約有淚光,更是深深打動他的心。

  三年前她若這麼多情,他也不會放棄得那麼決斷,回顧她最後一個表情,是那麼依依不捨、那麼欲語還休,他真能就此離開嗎?雙腳忽然生根似的走不動,理智和情感在內心拉扯。

  鈴~~鈴~~

  手機在這時響起,他接起,是他的未婚妻,以她慣有的溫婉聲音說:"培毅,你媽打電話給我,找我們今晚去他們家吃飯,她說你的手機沒人接,要我跟你說一下。"

  "好,我知道了,晚上見。"他聽見自己用平常的聲音說,原來他的演技也可以這麼好,當初他指責顏思嘉的背叛,而今他卻做了同樣殘忍的事。

  顏思嘉不用問也知道那是誰打來的,就差那麼臨門一腳,她幾乎要搶回這個男人,可惜幸運之神今天不站在她這邊。但不要緊,以退為進更是高招,於是她命令自己微笑。"培毅,我希望你快樂,忘了我,忘了這一切。"

  效果立刻顯現,她在他臉上看到心疼,種子已經播下去,搭配她的辛勤灌溉,總有一天會茁壯起來,她只要等著收成日就好啦。

  "你多保重。"他點個頭,轉身大步離開,無論背後有多少風光明媚,都不在他未來的藍圖中,他決定了,他必須往前走,絕對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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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期定在六月一日,何靜婷決定邀請兩位伴娘,當然就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林幼真和江秀薇,三年來她們不只是同事,更有姊妹般情誼,不找她們還能找誰呢?

  五月二十八日是她在會計部的最後一天,她親手做了許多點心,請大家最後一次品嘗。

  午餐時間,眾人圍著桌上美食,邊吃邊恭喜女主角,劉主任不無感慨的說:"我說靜婷啊~~一開始你有點笨手笨腳的,除了做便當比較好吃,也不曉得你有什麼優點,但是日久見人心,我現在必須要說,你是個很認真的小組長,我們部門這三年來,就數你考到的證照最多,不簡單!"

  "多謝主任......"何靜婷忍住哽咽,這份工作她曾那麼用心去做,就此放棄她也覺不捨。

  "原本我期待你在工作更往上爬,不過你都已經做到總經理夫人了,未來又將是董事長夫人,這番成就也是所向無敵的了。"劉主任的一番話又打消感傷氣氛,大家都笑了。

  中午聚餐還不夠過癮,當晚他們舉辦了一場歡送會,在KTV訂下最大包廂,除了美食佳餚和啤酒,還要唱一大堆喜氣洋洋的歌,像是"出嫁"、"小夫妻"、"幸福進行曲"、"最浪漫的事"等等,空氣好像都變成甜的,沒想到還有更驚喜的高潮,晚上九點,徐培毅出現了!

  "聽說這是女方的單身派對,我可以參加嗎?"他剛從公司過來,已經在櫃台買單,抱著一種補償的心情來接未婚妻回家,也順便參與她的社交圈,她是那麼努力融入他的世界,他又怎能不加把勁?

  "歡迎~~"所有人齊聲高叫,會計部所有女生都瘋了,男生也著猴了!

  "來!新郎新娘,情歌對唱!"麥克風被推到兩位准新人面前。

  "我不會唱歌,你們唱就好。"徐培毅婉拒了,大家也不敢再勸進,總經理畢竟是總經理,散發一種無法靠近的距離感。但是看他坐在何靜婷身旁,握著她的手,聆聽眾人唱歌,那畫面還真是讓人超羨慕、超感動的!

  歡送會直到十二點才解散,有人提議去喝酒續攤,但是男女主角都無法奉陪,一個是長期工作太忙碌,一個是昨晚做點心太累了,只好在眾人的恭賀中先告別。

  一路牽手走到停車場,何靜婷嘴角都是上揚的,沒想到徐培毅這麼貼心,特地來接她還跟大家同歡,她真的好開心、好滿足。開車途中,他仍是不多話的,靜靜望著前方,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她則悄悄欣賞他的側面,她永遠也看不膩這張臉,就算他很少回過頭,可以繼續這樣看著他就夠了。

  徐培毅一直擔心的事並未發生,這段時間顏思嘉完全斷了訊息,他心想她應該決定放手了,這一來他就能順利結婚,擁有安定的家庭,只是在他心底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混合著歉疚和疼惜,恐怕不是短時間能拔除的。

  "你家到了。"踩下煞車,他轉向她,這才是他要相守一生的女人,千萬別再忘了。

  "謝謝。"她對他微笑,眼中柔情難掩。

  如同往常的,他低頭給她一個吻別,但這個吻持續了十秒鍾,幾乎是平常的三倍!她差點沒變成化石,忍不住睜大眼確認,眼前的徐培毅真是徐培毅嗎?

  他輕輕放開她,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淡淡問:"結婚後你想生幾個小孩?"

  她先喘了幾口氣,略帶遲疑說:"呃......三個會不會太多?"

  "真巧,我也是這麼想。"他再次被感動,這年頭願意生三個小孩的女人可不多。"這段時間很謝謝你,籌備婚禮一定很辛苦。"

  今晚的驚嚇真是一波接一波,她愣了下才說:"你不要那麼客氣嘛!"

  "晚安。"他摸摸她的發,那微笑又讓她看傻了,唉,他真懂得如何收服她的心。

  "晚安。"告別未婚夫後,何靜婷轉身走向家門,深覺自己是幸福的,有關懷她的家人、祝福她的朋友,還有即將和她共度一生的丈夫,即使沒有激情烈愛,但是細水才能長流啊。

  徐培毅開車回家,心情穩定許多,沒錯,這是他要走的路,誰也阻擋不了他。

  才剛進家門,手機就響起,居然是顏思嘉的來電,他應該接嗎?手機響到第十三聲,他終於接起來,他告訴自己要堅定,不管對方怎麼說,他必須堅定立場。

  "培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顏思嘉聲音頹喪,簡直快哭了。

  "有什麼事?"他盡可能保持鎮定問。

  "我好像懷孕了......"電影和小說都是這樣演的,一夜春風,珠胎暗結。

  "什麼?!"他腦中空白了幾秒鍾,思考線路陡然中斷。

  "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應該拿掉還是生下來......"

  "你確定?"命運怎能如此捉弄人?還有三天他就要結婚了,現在懷孕的卻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前女友!

  "那天我們在一起之後......我的經期到現在都還沒來,最近一直覺得惡心想吐,但是我不敢去婦產科,怕被媒體發現,我請助理買了好多種驗孕棒回來,才確定是懷孕了......"其實那天晚上他睡得跟死人一樣,她能做的只是剝光兩人的衣眼,再灑點麝香味的香水,營造出隱約的歡愛氣息。

  他算算時間,至少有兩個月了,胎兒已經有心髒,也能辨別手腳、眼睛、鼻梁和嘴巴,他手邊剛好有本懷孕的小百科全書,那是好友劉仲陽提前寄來的結婚禮物。

  咬著牙,他做出決定。"好,我知道了。"

  "你說,我該怎麼辦?"其實她不確定他會怎麼做?不是每個男人都想要小孩,尤其是這種意外驚喜,萬一他把責任撇得一干二淨,還說要驗DNA什麼的,她就真的沒轍了。

  "孩子是無辜的,生下來,我會讓他有父親。"很久以前他就下定決心,絕對要讓他的孩子快樂成長。不管大人犯了什麼錯,不能延續到下一代。

  顏思嘉差點高聲歡呼,但她強自壓抑,嗚咽道:"可是......你就快要結婚了,我不能這樣害你......"

  "婚禮會取消,等過段時間平靜下來,我們就結婚。"孩子必須有雙親,必須有健全家庭,一切以孩子為重,其他的都可以放棄......

  "真的?"她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早知如此,她怎麼樣也要把自己弄到懷孕,母憑子貴,一下就手到擒來。現在雖然還沒有"既定事實",但是聽說懷孕兩、三個月很容易流產,到時再演場戲就是了。

  "你等我的消息,先這樣。"

  "好,你不要太勉強,我也不想讓你為難。"適時的溫柔體貼是很重要的,她沒忘記,小女人才能大獲全勝啊。

  掛上電話,徐培毅整個人倒在沙發上,渾身不能動彈,眼睜睜看著他構築的小宇宙,一片一片崩解,撒落在他身上,終於將他淹沒。然而他知道,最痛的還不是此刻,最苦的也不會是他,而是那個一直愛他、等他的女人。老天垂憐,請告訴他,該怎麼做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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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三十日,吃過簡單的晚餐後,何靜婷繼續收拾東西,這間租了三年的套房,即將在下周交還房東,收拾的工作雖然無趣,她卻自得其樂,哼唱著:"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要不是每天的交通煩擾著我所有的夢......"

  沒錯,從明天開始,徐培毅就不用送她回家了,因為他們要回同一個家,呵呵!想到就開心。

  原本江秀薇和林幼真要來陪她度過單身最後之夜,但屋內不怎麼適合聚會,到處都是打開的紙箱、尚未歸類的雜物,因此約定等她蜜月之旅結束後,要准備紀念品和一大堆照片,在她的新家展開新婚說明會!天啊,這麼幸福不曉得會不會遭天妒?她都有點害怕起來了。

  晚上八點,電鈴聲忽然劃破寂靜,她心想會是誰呢?從門縫一看,竟是徐培毅!

  "培毅,你怎麼來了?"她的驚訝大於喜悅,這兩天他工作忙到最高點,她也忙著打包行李和准備婚禮,兩人只有電話聯系,反正就要結婚了,日後天天都會見面。過去他從未忽然來訪,總會先打手機聯絡,今晚不知是被哪陣風吹來的?

  徐培毅沒回答,直接走進屋內,臉色沉重,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她不曉得他發生了什麼事,平常他總是從容冷靜的,只有工作能影響他的心情,莫非公司營運出了大問題?

  "要不要喝點什麼?綠茶可以嗎?"無論如何,先喝點茶潤潤喉,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有兩人一起面對,今生無論貧富,她都不會離開他。

  "嗯。"他終於開了口,聲音略帶沙啞,原本他昨天就想說了,但在她家樓下遲疑許久,始終無法鼓起勇氣,他從未如此怯懦,就算公司破產他都可以勇敢面對,現在卻是他允諾她的未來要破產了。

  她端上兩杯自己沖的清香綠茶,他喝了幾口,感覺稍微有了力量,真諷刺,就在他准備毀滅一切的時候,居然還是她給他的力量。

  "靜婷,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我很冷靜啊,你怎麼了?"他看起來臉色泛白,似乎快昏倒了,她才擔心他呢!

  "我知道,明天我們就要結婚了,一切都准備妥當了,但是......但是......"他說不下去,他甚至無法迎視她的眼,那雙清澈而柔情的眼,更對比出他的自私無情。

  "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如果真的很嚴重,我們不要花這些錢,把一切都取消,公證結婚就好了,我不在乎這些儀式的。"大不了他們一起回彰化種田,爸媽有塊地登記在她名下,很久以前就說是要給她當嫁妝的。

  "公司沒有任何問題,完全是......是我的問題。"她的貼心只會讓他更難受,在這世上如果有哪個女人不是看中他的錢,那絕對只有何靜婷一個人,他卻必須傷害這個最愛他的人......

  "你的健康出了問題嗎?你不要怕,我什麼都能接受,我會照顧你的。"就算他得了癌症、絕症,她也不會放棄他,夫妻本是比翼鳥,他若飛不動,她就是他的翅膀。

  拜托別對他這麼死心塌地,他不值得!"我的身體健康很好,只是......我不能跟你結婚。"

  她眨眨眼,呆住了幾秒鍾,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麼?"

  "我想你也感覺得出來,其實我並不愛你。"他說出口了,他不曾說喜歡她或愛她,反而先說了他不愛她,多麼可悲的一個事實。

  她早已看透他的心,並不感到訝異,只是不願聽他親口說出,難免還是會心痛。"夫妻之間未必要有愛情,能有親情也很好啊,你不是說過跟我在一起就像回到家?我們的家庭一定會很美滿的。"

  他也這麼相信,但他已經失去資格,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悲劇。"我既然不愛你,就不該耽誤你的人生,還有......思嘉她懷孕了,我得負責。"

  懷孕......懷孕?!何靜婷腦中轟然巨響,他從未抱過她這個未婚妻,卻要了那個曾經背叛他的前女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最近他越來越體貼,是因為他心中有愧嗎?他曾說她對他真的很好,但顯然這樣還不夠,她對他毫無吸引力,根本不被當成女人看待,連競爭的本事都沒有。

  屋內沉靜了下來,連呼吸都清晰可聞,當彼此眼光閃躲的時候,還能說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昏倒了,可惜還是沒有,如果昏倒了、腦震蕩、失去記憶,應該會比較好過吧。

  許久,她終於問:"你要讓她生下來?你要跟她結婚?"

  "我不得不這麼做,為了孩子。"

  原來孩子是最大的重點?也許是打擊過深,也許是被逼到絕路,她竟想出一個荒謬的點子。"如果孩子由我來養育,我們還是可以結婚嗎?"

  "思嘉不可能接受這種安排的。"他明白顏思嘉的個性,只有她獨占的分,怎麼可能拱手讓人?

  就算他這麼說,她還是無法正視這結局。"可是,大家都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在明天晚上,飯店和喜宴都訂好了,我爸媽還去做了新衣服,同事都那麼祝福我們......"

  他低下頭,不敢多看她茫然的眼,她像個走失的小女孩,忽然間無依無靠,整個人都慌了、亂了。

  "我願意賠償一切損失,很抱歉,我真的無法跟你結婚。"他只能給錢,因為他什麼也給不起。

  "你覺得......用錢就能解決嗎?"他說得簡單,可知青春寶貴、真心無價?

  "對不起,我知道多少錢都彌補不了,可是......我必須做出選擇,那孩子是無辜的,他必須有雙親,以及完整的家庭。"他絕對不能制造出另一個孤兒,單親家庭的孩子也不行,要就是全部。

  陡然間,她看出他最深沉的渴望,他想彌補當初那個無父無母的自己,就像是種心理治療,如果他的孩子不幸福,他將會比誰都痛苦,因為他又得再次經歷寂寞童年。

  "你曾經是孤兒,你的心情我懂,只是女主角一定不能是我,對嗎?"她好想回到頂樓上,欣賞水泥地和水塔那樣無聊的風景,再看他迅速吃光她做的便當,其實她並不奢求,只要一點小小的幸福。如果他沒有邀她外出吃飯,如果他沒有牽起她的手,一切都還能那麼美好吧。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他站起身,深深鞠躬。

  總經理對她鞠躬耶,三年前參加面試的她,作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幕,然而她要他的道歉做什麼呢?她要的始終只有他的心,注定得不到的話,也只希望常看到他的笑,就足以讓她愛下去,可是他不斷對她道歉,眉頭皺得那麼深,這不是她要的啊。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她聽見自己問著一個愚蠢的問題,早知答案卻還是要問。

  他無法抬起頭,她的憂傷那麼明顯,他不忍多看。"我......把你當成家人、當成姊妹。"

  "難怪你不想抱我,我對你來說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才是。"如果他能多點熱情,也許懷孕的會是她,就不會讓第三者趁虛而入。人還是要反省自己,其實她也有責任,否則他又怎會出軌?

  他無言了,她說中了他內心秘密,他跟她在一起感覺很放松、很舒服,卻少了點火花電流,他甚至不知該從何出手,婚後恐怕也只是為了孩子而做。

  看到他默認的表情,夢徹底醒了,她深吸口氣說:"我會通知飯店和客人,明晚的婚禮取消了。"

  她決定放手,其實她也無力強留,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那麼至少留個和平的收尾吧。

  "不,這些事應該讓我來做。"再怎麼樣也不該由她去面對,都是他的錯啊!

  她搖搖頭。"那些都是我在聯絡的,除了我,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取消。"

  她的回答讓他更加心痛,他把一切丟給她處理,卻又要徹底剝奪,他從沒想過自己能這麼殘酷,孤兒出身的背景,曾讓他以為全世界都欠他,而今卻明了,他欠她的才是一整個世界。

  "有件事我必須拜托你,請你們不要太早結婚,給我一點緩沖的時間,好嗎?"

  當初和他公開交往的時候,她見識到媒體窮追不捨的毅力,而今有這麼一個天降的大新聞,他們怎麼可能不挖到最深處?她家人一定會受牽連,她必須盡量保護他們。

  "我了解,至少半年後我才會有動作。"他不可能立刻公布顏思嘉的事,就算是為了孩子,他都不該再給何靜婷二度傷害。

  "謝謝你。"她閉上眼然後睜開眼,他仍在眼前,沒有變,遙遠得碰不到。他從來都不是屬於她的,又怎麼算得上失去?都怪她太天真、愛作夢,王子還是要跟公主才相配,平凡女子就該下台一鞠躬。

  他看得出她嘴唇在顫抖,卻還是強忍情緒,他忍不住說:"靜婷,你可以打我罵我,你不要忍耐成這樣,我拜托你!"

  她沒有力氣也沒有意願那麼做,她並不恨他,只是很遺憾,美夢幾乎成真,卻醒在最難堪的一刻,還有殘局要收拾,至於悲痛傷感,不用急,日後有大把的時光可以去體驗。

  "培毅......我祝福你,平安、健康、快樂。"

  他幾乎啞口無言,她怎麼還能對他這麼好?她的愛到底有多深?或許他不曾真正了解她,在她面前,他顯得多麼渺小。"謝謝......你也要多保重自己。"

  "我會的,如果沒別的事,你可以先回去嗎?我想休息了。"她的眼淚不願讓他看見,那只會讓他更愧疚,她沒打算這樣折磨他。

  "你如果身體不舒服,隨時告訴我。"她本來就很苗條,他怕她受不了打擊,萬一病倒了怎麼辦?

  "就算我生病了,你也不能來照顧我,你不可以讓孩子的媽媽傷心,我一個人難過,至少你們三個人會快樂。"她看到他眼中的關懷,至少他對她還有關懷,他們不要吵架不要仇恨,即使在分開的時候,也不要忘了那份珍惜彼此的心情,這樣多好啊。

  "靜婷,我......我......"他哽咽了,居然是他想哭,居然是他眼眶泛紅,他萬萬沒想到,她可以這麼地愛他!在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她!

  她微笑得虛弱,但仍是微笑。"我愛你,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從此不再跟你連絡。"

  "對不起......"他再也克制不住,伸出手將她緊緊擁抱,在這小小的、纖細的身軀裡,藏著多麼巨大的愛和溫暖,他何其有幸能夠遇見她,又何其可歎必須離開她。如果有來生,他願做她一生的奴僕,由她來懲罰他、報復他,那樣他才能好過些。

  她閉上眼,感受他熱烈的擁抱,這是第一次他這麼激動抱住她,從前她渴求不到的,卻在分開之前發生了,她忽然有點暈眩,原來被強力雙臂圈住是這麼美好,他心跳得那麼強、那麼快,全都是為了她呢。

  時光啊,可否為她暫停片刻,她想要細細感受,深深記憶,日後才有余溫能回味。

  "可以......吻我一下嗎?可以說一次你愛我嗎?"如果她還有奢望,就是享受一次被愛的感覺。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他從內心深處狂喊出來,低頭給她一個深深的吻,幾乎吻出了自己的眼淚。

  她閉上雙眼歎息,啊,此刻她多麼幸福,他正在說愛她,還說了三次,就算是謊言,她也會當真。擁有過這美麗片段,就算生命從此如暗夜,卻也有過星光燦爛。

  她應該滿足了,一個不曾被愛的女人,多麼幸運能在最後一刻,得到男人的感激和懷念,她相信他會記得她,一想起她就覺得遺憾。夠了,平凡如她,能成為他生命中的遺憾,已是至高無上的榮幸。

  "謝謝你,再見了。"她輕輕推開他的懷抱,就讓完美停留在此刻,沒有叫罵沒有攻擊,他們分手得多麼溫柔。

  "答應我,你要好好的......"他必須不斷做深呼吸,才能忍住不讓淚水滴落。

  "嗯!你不用擔心,你也要好好的。"她再次對他微笑,只願他記住她的好。

  徐培毅找不出話,再開口怕都要哭了,最後再凝視她一眼,低下頭轉身離開。

  這是頭一次,他不想離開卻又不得不離開,剛才說愛她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真的愛上她了,她的唇顫抖、她的眼迷蒙,教他這顆心怎能不牽掛她?日後即使他和顏思嘉結婚生子,只怕仍要常常想起前任未婚妻,以及這個分手的夜晚。

  然而他已徹底傷害了一個女人,就不能再辜負另一個女人和孩子,他必須選一條路走,無論有多殘忍。

  門關了,腳步聲遠離了,而且不會回來了,何靜婷走到窗口等了幾分鍾,就看到他低頭走出公寓,那背影是她所能擁有最後的禮物,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回頭,不曾發現她的等待。

  他坐上車,沒多久開遠了,她一直看、一直看,直到什麼也看不到,然後她哼唱起一首歌,跟原來那首不一樣--

  "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電影......他不愛我,盡管如此,他還是贏走了......我的心......"

  眼淚奔流而出,她終於讓自己哭出來,不會有人發現,不會造成誰的困擾。

  愛過了,花開完了,從此就是寂靜和荒涼,她將守著這份回憶,浮沉在人海,直至長眠之日。

第五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連在最痛的時候都不能專心的痛,因為這場婚禮不只有男女主角,更有許多相關的人事物。

  抹去眼淚,何靜婷打了好幾通電話,通知遠企飯店的餐廳部、住宿部,還有化妝師、攝影師、伴奏樂團、禮車出租公司等。電話一通,她直接說婚禮取消了,請對方留下訂金,若要更多賠償也可以,很抱歉造成困擾。

  很幸運地,幾乎每個人都說沒關系,只要訂金就可以,他們很懂禮貌,沒有追問原因,一聽到新娘哽咽的聲音,多少猜得到是她受委屈了。他們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不管是男方還是女方悔婚,被留下的那一方總是最難堪。

  對於雙方親友,十二點之前,何靜婷傳出了上百通簡訊--

  對不起,明天晚上的婚禮取消了,請您不要白跑一趟,非常抱歉。

  徐培毅、何靜婷敬上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他們的名字連在一起,從此就沒了關系,沒了牽絆。何靜婷把這封訊息存在寄件備份中,當作紀念品,當作他們還是一對。

  所有收到簡訊的人都嚇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明天要包的紅包、要穿的西裝洋裝,都已經准備好了,居然在這時候說要取消?每個人都打手機詢問,卻始終沒有人接起,新郎新娘都關機了!

  手機關了,室內電話仍然響起,何靜婷知道,那是她親愛的家人打來的,果然,母親李秋儀劈頭就問:"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你生病了?還是他有什麼意外?"

  何靜婷回答得還算平靜。"我沒事,他也沒事,不結婚的原因,只是因為他不愛我。"

  "他不愛你?!"李秋儀想破頭也想不到是這種原因,當然夫妻感情是很重要,但在這種關頭,怎麼會因為愛不愛的原因而喊停?

  "嗯,不相愛的兩人是不能結婚的。"她早該明白這道理,只怪她不願睜開眼看清。

  "結婚前一天晚上,他才發現他不愛你,不能跟你結婚?!"

  "是啊,有點太遲了。"若要說徐培毅有錯,可能就錯在時機抓得不好,眾人一時難以接受。

  "你怎麼還能這麼冷靜?你應該跟他吵、跟他鬧,就算用逼的也要逼他結婚!都什麼時候了,還有讓他臨時取消的余地嗎?"李秋儀終於爆發了,大家多麼殷切期待這一天,最後卻是這種破裂結局!

  "媽,對不起,我做不到,因為......我愛他。"

  這句話讓李秋儀沉靜了,女兒的悲傷完全傳達到她心中,她除了是個母親也是個女人,怎會不懂那種痛?"靜婷,你比誰都還要難過吧?"

  "嗯......"她開始啜泣,對母親不用保留,想哭就哭到底,眼淚都流到彼此心坎裡。

  "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家裡,你老爸快氣瘋了,但是我會處理。"此時李秋儀能為女兒做的,就只有先穩住家裡和親友,大家氣憤失望難免,但比起靜婷的痛又算什麼?

  "媽,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她想到母親特別訂做的那套禮服,還有父親、哥哥、弟弟都做了新西裝,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跟親戚們,早就包下了游覽車要來台北,當然也准備了許多稻米青菜瓜果,那是來自故鄉的禮物,祝她新婚快樂。

  但是這一切都白費了,婚禮不會舉行,他們看不到她穿婚紗的模樣,不能痛快地喝喜酒,不能對她說福氣啦,只因故事情節轉了一個大彎,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挽回。

  "我們是很失望沒錯,但我知道這不是你願意的,你要撐著點,不准做任何傻事。"李秋儀只擔心女兒的平安,婚禮取消了算什麼,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她女兒這麼乖、這麼好,還怕找不到識貨的人嗎?

  "我知道,我會好好的......"何靜婷想安慰母親,卻忍不住委屈,像個小孩淒淒切切地哭了起來。

  "靜婷,不要哭,不值得......"李秋儀說著也掉下眼淚,他們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應該被珍惜、被疼愛,老天怎能讓她承受這般折磨?

  這一晚,在台北有人垂淚,在彰化也有人失眠,一切都為了愛,但誰也不明白,為何愛是那麼銳利,一劃下去就是傷、就是疤,讓心痛到了極點,卻還不肯死去,還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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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怎麼漫長的黑夜,黎明終究會來,凌晨五點,電鈴聲響起來,坐在牆角的何靜婷,緩緩站起身打開門,門口站著的不是那離去而回頭的男人,而是她從彰化北上的父母。

  何家夫婦半夜就出發,一路無言開車來到台北,卻不是為了參加女兒的喜宴,那已經不重要了。

  看到女兒雙眼紅腫、臉色蒼白,不用問也明白她度過了難熬的一夜,女兒的個性從小都是有淚往肚裡流,這孩子不懂得撒嬌也就算了,太心軟卻會讓自己受傷。

  一進門,何進添就說:"靜婷,把隨身行李收一收,跟我們回家。"

  他們不放心女兒獨自留在這兒,萬一想不開怎麼辦?在這段非常時期,非得全天候盯著她,未來也許要兩、三年才能恢復,但是人平安就好,平安就是福。

  "好。"何靜婷並不意外,她知道父母一定擔心極了,而她也不曉得自己留在台北還能做什麼?工作已經辭了,房租也快到期了,她原本准備好迎接的一切,卻在剎那間灰飛煙滅。

  "房子退租的事,還有一些該搬走的東西,過幾天我叫你哥和你弟來處理。"問進添打開窗簾,讓陽光透進室內,再看看屋內,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唉,傷心地也不需再留。

  "好。"何靜婷忽然覺得好刺眼,迷迷糊糊地想,怎麼還有陽光?她還以為太陽不會升起了,難道它不知道世界末日了嗎?

  "慢慢來,沒事的,不管怎樣都有家裡給你靠。"李秋儀握起女兒的手,母女連心,她要女兒知道,這輩子她永遠都有個老家。

  "好。"母親的溫度從手心傳來,引發她的淚水再次滑落,雙親的支持讓她感動又難過,今天本該是她的大喜之日,家人也都為她高興萬分,卻變成了最可悲的一天。

  鄉下地方都是親朋好友,她這一回去,不免惹來許多閒話,但爸媽沒有任何考慮,執意要先帶她回家,在外頭受傷了就該回家休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乖、乖,別哭了。"李秋儀像哄小孩一樣哄慰女兒,這時候說什麼金玉良言都是多余,能先撐過一時就是一時,每個小孩都難免會哭,那是生命力的表現,哭完了就沒事了。

  擦去淚滴,何靜婷拿出行李箱,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其實也沒什麼是一定要帶走的,原來離開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過去三年所堆積的夢想,不也在一夜之間都醒了?

  臨走前,李秋儀拿出水果和一小疊金紙,放到廚房小桌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地基主、地基婆在上,信徒李秋儀是彰化縣二水鄉人,感謝神明保庇我們家女兒何靜婷,這三年來平安無事,現在我們要帶她回去故鄉生活,在此向地基主、地基婆拜別,希望神明繼續保庇,讓我們靜婷永保平安,感謝、感謝!"

  在民間傳說中,玉皇大帝派地基主和地基婆來到人間,在住家擔任守護神,家中每個人的健康、財富、平安,都由這兩位神明掌管。

  李秋儀拜完後,輪到何進添,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他們所求不多,只要平安。

  如果說何靜婷曾有一絲輕生的念頭,也在看到父母親為她祈禱的這一刻,完全化為烏有。她必須活下去,即使有如行屍走肉,她有責任要活得比父母久,她不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是最大不孝,她無論如何都不忍心。

  稍晚,父母替她提行李先下樓,她拿出鑰匙鎖上屋門,同時也鎖上了心門,從今以後,誰都不能再打開這道鎖。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回頭。

  一周後,林幼真和江秀薇租了輛車,南下彰化縣二水鄉,沿途依山傍水的美景讓人留連,但她們沒心情欣賞或拍照,只想盡快抵達。上周末,她們原本開開心心要做伴娘,禮服和化妝師都敲定了,誰知婚禮臨時取消,事前准備都白費了,但怎麼也比不上新娘做不成,那簡直是晴天霹靂!她們不敢想象何靜婷是怎麼面對一切的?太可怕了!

  除了電視報紙大肆報導,最近公司氣氛也很詭異,各種流言都有人在傳,會計部裡還算好,大家有同事之誼,都為何靜婷感到難過。但在其他部門就不一定了,嘲笑的嘲笑、諷刺的諷刺,在別人的傷口灑鹽,似乎是他們上班的最大樂趣!

  何靜婷的手機一直沒開,幸好回了她們的E-mail,否則若石沉大海,從此斷了音訊,那怎麼行?不管何靜婷是不是總經理夫人,她們都是好姊妹啊!

  問了好幾個熱心路人,她們終於開到何家大門口,一下車,看到古樸的三合院和曬谷場,感覺不像第一次來到,反而有種熟悉的親切感,可能是她們吃過不少本地農產品吧。

  聽說女兒的同事來看她,李秋儀端出茶水和點心,笑咪咪地說:"歡迎你們,天氣很熱,先喝點青草茶,等一下還有西瓜和甘蔗喔!"

  最近常有媒體來采訪,何家人早有准備,一問三不知,繼續下田干活,唯一反應就是端上涼茶給對方,安慰他們流那麼多汗的辛勞。至於何靜婷則天天待在家,躲避任何曝光機會,希望時間久了,那些記者會知難而退。

  "謝謝何媽媽!"江秀薇和林幼真都有同感,何靜婷跟她媽媽好像喔,都是好媽媽、好太太的樣子,真是誰娶到了誰好命啊~~可惜就是有那種瞎了眼的家伙,不、知、好、歹!那位徐培毅總經理,在她們心中已從偶像淪為唾棄對象,都是他自找的!

  "媽,你去幫爸做事吧,我自己招呼朋友就好了。"何靜婷明白家人的用心,他們總輪流陪著她,深怕她寂寞或難過,畢竟鄉村裡有不少農藥和殺蟲劑......

  "好好,我不吵你們。"李秋儀戴上斗笠和手套,騎機車出門前沒忘了叮嚀:"晚上記得留下來吃飯,我都准備好了,一定喔!"

  "我們會聽話的,謝謝何媽媽!"好酷喔,騎車不用安全帽,斗笠也行!

  "謝謝你們來找我。"母親離開後,何靜婷才又開了口,原本以為她在台北沒什麼好留戀的,差點忘了她還有兩位好友,今天還開車來找她,這份深厚情誼她會記在心底。

  "靜婷,你怎麼瘦這麼多?要多吃點。"剛才伯母在,江秀薇不好意思直接說,她第一眼看到何靜婷的時候差點沒哭出來,這丫頭消瘦得不像話啊!

  "嗯,夏天比較沒胃口。"何靜婷緩緩喝了半杯茶,回到老家後,天天都能嘗到家鄉菜,她也很努力想多吃點,但身體似乎變虛弱了,除了沒胃口還會嘔吐,可惜她不是懷孕,她沒那個機會。

  林幼真一改平常嘻笑個性,神情嚴肅。"說真的,我們都很想知道原因,但是如果你不想說,我們不會多問半句。"

  "對不起,就讓這件事成為過去,我不想提。"何靜婷實在說不出口,反正過段時間,媒體會把這件事公諸於世,那孩子是不可能藏起來的。

  "好!一句話,你不喜歡的事情,我們就不會讓你做。"林幼真阿莎力的答應,江秀薇也用力點頭。

  "多謝你們......"她鼻頭一酸,得此知己,人生夫復何求?

  "不過呢,趁著晚餐之前,我們去KTV唱歌好不好?"林幼真轉了轉眼珠子,她和江秀薇一路上不斷設想歌單,早已准備好節目內容。

  唱歌是會計部的優良傳統,不管有人失戀、有人結婚都要唱,失戀的人唱到痛哭流涕,結婚的人唱到喜極而泣,但不知臨時失去婚禮的人,是否也能用一樣的方式抒發呢?

  "好啊。"何靜婷欣然同意。"不過我得去變裝一下,你們幫我注意外面,看有沒有不像我們村裡的人?很簡單,皮膚白的、穿皮鞋的,應該就不是。"

  "沒問題!"林幼真和江秀薇接下任務,立刻從每個窗口探視敵情,確認四周沒什麼可疑人物,如果有的話,她們也會一前一後守護何靜婷,不讓任何人拍到她憔悴的模樣。

  每個女人都愛美,失戀失婚也一樣,萬一登上報紙讓從前那個人看到,豈不是更加唏噓?

  三個好朋友迅速上了車,來到彰化市找了間KTV,裝潢不算太豪華,但那不是重點,最主要是音樂可以感化人心、撫平傷痛,沒錯,療傷系歌曲即將登場,請打開耳朵仔細聽了!

  很快地,包廂裡傳出諸多好歌,像是"分手快樂"、"我不難過"、"沒那麼愛他"、"不敗的戀人"、"一個人的精采",何靜婷一邊拍手一邊聆聽,她明白,好友正在邊唱邊對她說:愛情不是一切,至少她擁有親情和友情,地球仍在運轉,人生還有許多好風光,千萬別錯過。

  "各位來賓,接下來這首歌是經典老歌:水垂不朽的--明天會更好!"林幼真唱上了癮,還身兼主持人,江秀薇吐吐舌說:"這麼老的歌,你會唱嗎?好吧好吧,也對,明天一定會更好!"

  "......讓我們的笑容充滿著青春的驕傲,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

  唱完最後一句,包廂內氣氛歡樂積極又正面,此時卻跑出一首史上最慘情歌,江秀薇發出驚叫:"不會吧!這誰點的歌?"

  "快卡掉!"

  林幼真拿起遙控器,何靜婷卻阻止了她的動作--

  "是我點的,我要唱。"

  兩個想安慰人卻不太成功的女孩,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悲傷女主角拿起麥克風,她們阻擋不了一個想讓心碎到極點的女人。

  何靜婷不用看字幕也能唱,這首歌已經深植在她腦海,或許也烙印在她生命中了吧。

  "他不愛我,牽手的時候太冷清,擁抱的時候不夠靠近......

  我看透了他的心,還有別人逗留的背影,他的回憶清除得不夠干淨......

  他不愛我,盡管如此,他還是贏走了我的心......"

  從頭到尾他都沒騙她,他不曾愛過她,是她自己傻,妄想給他一個家,可惜還沒成家,夢就醒了,唱完這首歌以後,她會收回所有期盼,學著長大和成熟,畢竟是那麼多淚水換來的領悟啊。

  那歌詞太殘忍、歌聲太悲涼,林幼真第一個哭出來,抱住好友肩膀,哽咽道:"靜婷,你別這樣......別這樣好不好!"

  "我們都希望你開心,不要再為那種人難過了......"江秀薇也忍不住淚滴滑落,悲劇女主角沒哭,反倒是她的好友都哭了。

  MV播完了,何靜婷放下麥克風,也放下最後希望,微笑說:"你們不用擔心,他不愛我就算了,以後我會找一個愛我的男人,世界這麼大,相信我總能找到一個吧。"

  "那當然!娶到我們靜婷的男人,不知有多幸運?"

  "加油,女人要多愛自己,不要再為壞男人掉眼淚了!"

  暖暖友情將何靜婷包圍著,她怎麼還會空虛?她是個幸運兒,從過去到現在都是,怎麼還能怨歎?

  擦干眼淚後,林幼真提議道:"我們三個,不管誰先結婚,另外兩個就要當伴娘,靜婷你也有責任,說不定我或秀薇會結婚,所以你要健健康康的,不能變得虛弱,否則怎麼當伴娘?"

  "給我時間,我會遵守約定,我等你們的好消息。"何靜婷很願意為好友做些什麼,也希望她們的愛情開花結果,這世界該有些快樂結局,她相信會有的,雖然不在她自己身上。

  "好,就這麼說定了!"江秀薇破涕為笑,三人從此有了約定,不論身在何處,都要保重自己,才能隨時赴那幸福的約啊。

  取消婚禮後,徐培毅被養父母叫去痛罵了一頓,他被罵得狗血淋頭卻心甘情願,如果何靜婷也能這樣就好了,他心底的痛也就不會這麼深。

  破口大罵之余,徐念懷和黃千盈也要追根究柢,但徐培毅始終不肯說出原因,要保密就得徹底,萬一消息傳出去,對何靜婷和她家人又是一次打擊。想到她可能遭遇的種種壓力,他胸口總會一陣抽痛,怪自己造成這場悲劇,恨自己無法替她做到任何事,他帶給她的除了傷害還有什麼?

  "你不說是吧?我告訴你,如果是因為那個姓顏的女人,我絕對不承認她這個媳婦,門兒都沒有!"黃千盈憑著第六感,准確猜出內情。

  徐培毅只是低頭不語,黃千盈看出他堅決的態度,又加了句:"坦白說,我沒有多喜歡何靜婷,但是我更討厭顏思嘉,那女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自己最好小心點!"

  徐培毅也知道母親的話有道理,但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孩子一天天在長大,難道要扼殺那小生命嗎?因此,他只能繼續道歉:"爸、媽,對不起。"

  "你回去吧,最近安分點,別再鬧笑話了。"徐念懷不像妻子那麼愛碎念,投資既然都失利,也只能盡量減低折損。

  "我知道,我會謹慎。"徐培毅再次深深鞠躬,如果有機會,他也想對何家親友這麼做,雖然於事無補,恐怕他跪下也得不到原諒。

  "自己有分寸就好。"黃千盈搖搖頭,故意感慨道:"上次到彰化吃那場訂婚宴,其實挺有滋味的,親家們又那麼熱情,唉,我怎麼突然懷念起靜婷這小姑娘了......"

  徐念懷頗有同感,對妻子說:"對了,他們家種的地瓜還有沒有剩?醫生說要排毒就要多吃地瓜,可惜這批吃完後就沒得補了。"

  養父母的話,徐培毅都聽在耳裡,也痛在心裡。"對不起,我先回去了,"

  走出何家別墅大門,已是十一點多了,以往他來吃飯都是九點就告退,今晚因為有罵兒橋段,拖得特別久,雖然他自責又心痛,卻不討厭這種相處,被領養了十八年,還是第一次覺得,他們真是他的親人,才會罵得這麼凶。

  忽然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原來是來自他的好友劉仲陽,簡訊裡寫著:"還挺得住吧?有空回來散散心,我保證不跟你募款。"

  他看著那幾句話,露出苦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劉仲陽透過報導得知他的感情事,並不多問,只是給予支持,當全世界都在指責他的時候,只有這麼一個善意的訊息,朋友就是這樣吧,相挺到底。可惜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恐怕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回育幼院去散散心。

  開車途中,他打了通電話給孩子的母親。"是我,你今天怎麼樣?還會想吐嗎?"

  "培毅!你要來找我嗎?"顏思嘉興奮極了,她已經好幾天沒看到他了,要不是外頭有那麼多攝影機,她早就飛奔到他身邊了。

  "最近不方便,我們不能常見面,萬一被媒體發現,你應該知道後果。"他才答應養父母要謹言慎行,絕對不能再食言了。

  六月一日那天,大批記者和攝影師包圍了飯店,本想捕捉新人的入場畫面,才在疑惑怎麼這回沒請保全,宴會廳前就貼出一張"取消"的字條,霎時間全場哄然,兵分多路立即出發,這條新聞不給它好好發揮怎麼行?多少年來都沒有這麼戲劇化的故事呀!

  "我當然知道,可是紙包不住火,早晚會被發現的。"顏思嘉向來是個喜歡吸引注意的人,好不容易搶回了男友怎能不公開?若非徐培毅早有交代,她還真想接受采訪,暢談情場致勝之道。

  "不行,我們一定要忍耐,至少半年後我們才能結婚。"

  "半年?!"顏思嘉心想自己到時恐怕都快生了,如果她真的有懷孕的話。對了,算算時間,也該演場新戲了,再拖下去怕歹戲拖棚,於是她忍住不滿,放柔聲音說:"培毅,明天我真的要去看婦產科了,我......好像有點出血。"

  "怎麼會這樣?我立刻帶你去看醫生!"他霎時失去鎮定,懷孕前三個月最容易發生意外,他看過的每本參考書都這麼說,若有出血更是萬分危急的情況!

  "現在都快十二點了,叫我去掛急診,不就等於主動登報?我已經預約好醫生,明天一大早,有司機和助理陪我,沒事的。"顏思嘉心想怎麼能讓他跟來?開玩笑,萬一被抓包怎麼辦?她可沒那麼傻。

  "我一定要陪你去才行。"他不放心,孩子若有什麼意外,他要親自在場。

  "你跟我去的話,要是被記者撲個正著,你還撇得清嗎?你不是說過要保密,至少還有半年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正是她的專長之一。

  確實,正如她所言,兩人同時出現已經夠危險了,更何況是在婦產科那麼敏感的地方?為了大局著想,他必須妥協。

  "好吧,我們明天約在俱樂部,我先到,你看完醫生就過來。"

  "嗯,我再跟你說詳細情況。"俱樂部二十四小時經營,包廂內倒也是演戲的好所在,她心想應該沒問題,眼藥水多帶幾瓶就對了。

  "好好休息,先別想太多,也許只是虛驚一場。"他不能承受失去孩子的痛,那就像殺了他自己。

  "知道了,晚安,要夢到我跟孩子喔,啾!"她給他一個飛吻,媚態十足。

  "我會的。"他真的以為他會,結果他夢到的是何靜婷,她倚偎在他懷中,默默哭泣、默默顫抖,四周都淹水了,她還是不斷流淚,如果他不想辦法停止她的淚,恐怕兩個人都會被淹沒。

  凌晨,當他驚醒過來的時候,全身汗流如小河,他知道自己這樣下去不行,但他無能為力,這輩子他注定忘不了她,因為她是唯一讓他感覺自己被愛過的人......

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徐培毅開車來到公司,換了台車以閃避媒體,又繞了好幾段路,才轉往俱樂部。店長替他安排了一間貴賓包廂,他點了些飲料和小菜,就是不喝酒,他決定戒酒,酒精不是什麼好東西,倘若再因此誤事,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一邊等待顏思嘉出現,一邊打開懷孕小百科全書,心想不知孩子是否安然無恙?他痛恨這種不自由的感覺,但他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如果他和何靜婷結成了婚,就能光明正大陪她一起去看醫生,又何必這麼東躲西藏、見不得光?唉,事已至此,他只能告訴自己振作點。

  午後一點,顏思嘉終於來了,她刻意沒化妝,臉色頹喪,他看了心底一驚,莫非真的出事了?連忙站起身扶她坐下。"怎麼了?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紅。"我......我是假性懷孕,對不起。"

  她從包包拿出一張診斷證明,這位婦產科醫生她認識很多年了,花點錢就能買到想要的東西,方便極了。她跟醫生討論過,若說是流產,就得臥床休養好一陣子,那多麻煩,她的SPA館才開沒多久,她忙得很呢!她決定改口說假性懷孕,既然從來都沒這回事,也就不用補身之類的了。

  "什麼?!"假性懷孕......他在書上看過這名詞,是一種由心理造成的生理變化,尤其是非常渴望受孕的女人,會出現類似懷孕的征兆,影響到荷爾蒙,連經期都會停止,換句話說,根本就沒有孩子......

  忽然間他覺得頭暈腦脹、天旋地轉,甚至想大叫出聲!原來......原來他傷害了那麼多人,結果卻落得一場空......何靜婷的眼淚,還流在他心中,這些日子承受的壓力,讓他夜夜失眠,誰知一切只是顏思嘉的錯覺,她以為自己懷孕了,就這麼簡單!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母親的警告,這一切莫非是顏思嘉策劃好的?別怪他多心懷疑,過去被她欺騙的後遺症仍在,他無法全然的信任她。

  看他臉上錯綜復雜的表情,她低下頭哽咽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失望,我真的沒想到,助理買了那麼多驗孕棒都不准......當時我又不敢去婦產科,你也知道人家處境很為難的......"

  眼淚是女人天生的武器,她非得善用,即使他對她有所懷疑,她也會堅持到底,打死都不能承認是場騙局,這才是大說謊家的功力。

  看她潸然落淚,他不忍再多苛責,她的眼淚不像是假的,瞧她哭得雙肩顫抖,她自己應該也很難過吧,於是他拍拍她的肩膀說:"沒關系,以後再努力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卻也不能肯定,真的還有以後嗎?他之所以決定放棄何靜婷,最大原因就是為了孩子,現在證實孩子只是個幻覺,他跟顏思嘉之間還走得下去嗎?

  "可是,你因此取消了婚禮,大家都議論紛紛,還有何小姐該怎麼辦......"她暗自給自己的演技打了滿分,過去她怎麼可能哭得像個小可憐?但為了抓住這個難搞的男人,她願意拉下臉,反正勝者為王!

  "我跟何小姐......本來就不該結婚。"他既然不愛她,又何必蹉跎人家的青春?事情都到這地步,他若回頭,對她恐怕也是種傷害,一想到她,他只有深深的心痛和歉意,這份情債怕是要來生才能還了。

  "你不愛她嗎?否則怎會跟她訂婚?"看他面露心疼,顏思嘉不太愉快,難道他不知道同情就是愛情的姊妹?很有可能混為一談的耶!

  "她給我一種回到家的感覺,我確定她會是個好妻子、好媽媽。"他最常懷念的,就是兩人在樓頂吃便當的日子,也許說幾句話,也許什麼話也不說,卻覺得好平靜、好舒適。而他最不敢懷念的,就是結婚前一天的對話和擁吻,她的眼神緊緊揪疼他的心,多看一眼就會陷入其中。

  他形容得不多,卻已讓顏思嘉卸下心防,那女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拜托,好妻子、好媽媽算什麼東西?一個女人最重要是有女人味,若不能讓男人想撲上來,還有什麼戲能唱下去?

  "真希望我也能給你這種感覺。"她故作可惜地說。

  "一個人不能太完美,你已經擁有很多優點了。"

  那當然!她心底得意笑著,她想要什麼都會努力爭取,而且她不會把自己的戰利品拱手讓人,那個何靜婷真是個蠢蛋,被悔婚也不知多要些賠償,至少也得裝成怨婦樣,站出來指控負心漢,才能給對方最沉重的打擊呀!什麼委曲求全、成人之美,在她看來都是自虐行為。

  徐培毅沒注意到身旁女人的表情微妙,他仍在震驚狀態中,無法接受沒有孩子這事實。計劃又再次被推翻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可以和顏思嘉交往下去,等待時機成熟再結婚嗎?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似乎行不通,他不信任她也不信任自己,三年前他們做不到的事,而今就能改變了嗎?

  "親愛的,為了真正有個孩子,不如......我們現在就來練習吧!"她早已交代店長,在他們離開之前,不管包廂內傳出什麼聲音,都不准來打擾,否則小費沒收!

  她眼底的誘惑再清楚不過,他卻輕輕推開她,遠離她的香水味。"抱歉,我有罪惡感,現在沒心情。"

  可能是這間包廂的緣故,他不免想到上次他在此喝醉酒,也就想到他向何靜婷提出解除婚約,如此連鎖反應下來,他連一個親吻都沒興致。曾經傾國傾城的那張臉,此刻卻只引發他沉重的感受,原來迷戀是會消退的,只是看打擊夠不夠深。

  "......好吧,等你平靜點再說,我會一直等你的。"她愣了一下才擠出適當台詞。

  萬萬沒想到他會拒絕她,難道還要把他灌醉才行?天啊,她可不想每次都這麼做,多麻煩!更何況,她自己不就是最好的春藥嗎?

  情況仿佛還不夠糟似的,這次見面讓他們的事曝了光,通風報信的是一個服務生,他偷偷跟媒體聯絡,討了個大紅包,隔天就不來上班了,既然店長也常收客人紅包,為什麼他不能"見賢思齊"?

  取得獨家的報紙大肆報導,圖文並茂,標題寫著:"豪華婚禮喊卡,正因舊愛顏思嘉,何靜婷成棄婦,麻雀變鳳凰夢碎。"

  諸位看倌請看看,劇情發展真是太神奇了!三年前分手的知名男女又復合了,男的多金、女的多情,原本就是指標性人物,還有一個差點成了"元配"的灰姑娘,讓人不禁掬一把同情之淚。就算您平常再不八卦,也會想知道內情,來來來,順便做個民調,猜猜這對佳偶何時會反目?

  大批媒體等在徐培毅的住處和公司前,也派兵守在顏思嘉的住家和SPA館前,彰化那邊雖然得不到任何回應,也得拍幾個畫面回來做對比,人家灰姑娘住三合院呢,多麼純真可憐的女孩。現在全國最熱的話題就是這樁三角戀,到底男主角徐培毅是怎樣劈腿、怎樣背叛,記者們發揮了高度想象力和創造力。

  一看到報導,徐培毅第一個直覺就是--難道是顏思嘉洩的密?仔細一看,報上刊出了證人的遮眼照片,就是那個新來的服務生,才讓他稍微釋懷,卻也不免沈思,他對顏思嘉果真毫無信心。

  或許他們沒有孩子是件好事,他無法想象跟她相處十幾二十年的景象,他已經不是年輕小伙子,她的美艷其實不再那麼震撼他,他最渴望的只是一個安穩的家。

  看完整篇報導,他立即打電話給顏思嘉,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呀~~他們跟拍的功夫太厲害了!"她語氣無辜,她已經盡力甩開記者,誰知還是被拍到,所以說虧心事不能做太多,唉。

  "就算他們跟拍,我們沒注意到也就算了,但是記者打你手機,你可以不接,何必跟他們說那麼多?"他想到何靜婷回到彰化老家,連出個門都不容易,親友們都因為她而上電視,卻沒有人多說半句話,他們都忍耐得住,為何顏思嘉不行?

  "我哪有說什麼?我只說我生活過得很好、多謝大家關心,這樣也有錯?"拜托,她不知有多節制、多忍耐,換作是以前的她,有可能這麼低調嗎?

  "你根本就不該接受采訪,你說你過得很好,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報上一登出來,何小姐她會有什麼感受?"他自己被養父母責怪也就罷了,都怪他自食惡果,但是何靜婷他們一家人,不知又得承受多少閒言閒語?鄉下地方民風純樸,發生這款大代志,恐怕要被議論好幾年。

  "冤有頭債有主,你應該去怪那個服務生,我不過就說了兩句,你這樣罵我公平嗎?以後我們都別在外面約會了!"顏思嘉原本還想扮演溫柔小甜心,一聽到他疼惜那女人的口氣,馬上就破了功。

  "這陣子我們都別碰面,等事情平靜下來再說。"他知道,她從來都不會低頭,除非有她想要的東西,才會暫時改變態度,忽然間他覺得無力,萬分的無力。

  "你怎麼可以這樣?就為了那個女人,你要冷落我?"她為了挽回他,拒絕那麼多追求者,就怕他說她不專一,結果她專一了,他卻把她冷凍,有沒有這種天理啊?

  "我對她的傷害已經夠深了,我不能落井下石,我說過,至少要撐半年才能公開。"

  "半年?干脆等你牙齒掉光的時候再來找我算了!"她氣炸了,說完後立刻關機,仿佛又回到剛交往那段日子,他們動不動就吵架,最終以激情結束,那感覺其實也蠻不錯的,但現在他們是用電話吵架,怎麼可能激情得起來?

  "可惡、可惡!"她用力槌著抱枕發洩,心想不管了,先約一個最乖的男人出來逛逛,否則她真的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想來想去,最佳人選就是吳學瑞,他追她好幾年了,始終沒得到她的芳心,不過做為一個好司機、好導游、好苦力,他倒是挺稱職的。

  尤其吳學瑞是徐培毅的大學同學,這點更讓她欣賞,呵呵,要給男人戴綠帽,就得找他認識的人,效果是加倍的好啊!

  熱門話題是一種進行式,隨時都在流動改變,"三角戀"沸騰了一個禮拜後,另一樁豪門恩怨吸引了所有媒體目光,該案具備了遺產、互告、外遇、私生子、疑似謀殺等勁爆元素,於是乎大批人馬都見風轉舵,只留一、兩個實習記者守株待兔。

  顏思嘉向來很留意風向改變,這下應該沒什麼風險了吧?她忍不住打電話給"目前"的男友,嬌怨問:"培毅,你還記得有我這個人嗎?"好家伙,她說不連絡他就不連絡,算他狠!

  "抱歉,我人在紐約,工作很忙。"養父母提議他出國洽公,免得在台灣繼續出亂子,他立刻接受了這提議,暫時遠離暴風圈,對大家都好。

  "啊?你什麼時候跑去紐約的?"她真不敢相信,去紐約是沒什麼了不起,但他怎能一聲都不吭?如果她真的懷孕了,他才捨不得離開,發現沒有小孩了,就翻臉不認人嗎?

  "上個周末來的,紐約的分公司需要我來督導。"他一邊開車一邊講電話,不管在哪個國家,他總愛自己開車,把命運掌控在手中。但最近他發現,其實他無法掌控的事情很多,他並不如想象中堅強,他也有脆弱和寂寞的時候,也需要依賴和傾訴的對象。

  "你要待在那邊多久?你一點都不想我嗎?"三年前他是如此,三年後一樣沒變,跟他在一起簡直像守活寡,她千方百計把他搶回來,可不想當冷宮的白頭宮女,如果他又故態萌發,小心她隨時會跳槽!

  "可能八月才回去,最近我很忙,真的抽不出空。"他不禁想起從前,如果他跟何靜婷這麼說,她一定會微笑接受,她從來沒對他發過脾氣,他有時還會想,她是否腦子少了根筋,才會不懂什麼叫埋怨。

  後來他才慢慢明白,何靜婷不是沒有脾氣,只是對他的愛更多,即使在最後那一夜,仍不出惡言,仍給他祝福。是怎樣的一種愛,才能如此寬容?他這輩子還能遇到嗎?遇到了又能珍惜嗎?

  "培毅,你好像快不要我了?"他不只人在遠方,語氣也很疏離,顏思嘉有種不祥預感,她費盡心力搶到的東西,居然這麼容易就飛走了?

  "......你想要什麼禮物,我買給你,紐約有很多珠寶店。"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想做點補償,聽說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買了應該就沒錯吧?

  剎那間,她的理智線斷掉了,很好,用這種方法敷衍她,他以為自己是哪根蔥啊?"你給我聽清楚,我想要多貴、多希罕的鑽石,都可以自己買,不用你施捨!你沒有時間就算了,我就不信全世界的男人都沒時間陪我!"

  "思嘉......"電話掛斷了,他也沒再打回去,反正打回去也只是吵吵鬧鬧,浪費國際電話費不說,還要傷腦筋。好奇怪,來到紐約後,他幾乎忘了顏思嘉的存在,每天夢到的都是何靜婷,夢中的她安靜無語,只是淚流滿面,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她的笑容?若他回頭,她可還願意接受?自私怯懦如他,配得上這麼好的女人嗎?

  不管怎樣,他真的很想念那段一起吃飯、一起看書的日子,那也許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時光,當初他卻渾然不覺,而今卻在異鄉紅燈的街口,望著身旁空蕩的位子,忽然被回憶抓住,呼吸都覺困難。

  靜婷,你好嗎?如果再見面,能請你給我一個微笑嗎?

  八月初,徐培毅從美國回到台灣,媒體似乎忘了有他這號人物,他暗自感謝最新熱門話題的主角,他才能成為不受注目的路人。

  他在路邊買了東花,帶著來自紐約的禮物,開車來到顏思嘉的住處,差點忘了門牌是幾號,怎麼才出國一個多月,台北的街道就不認得了?

  顏思嘉打開門,滿面詫異。"你怎麼來了?!"

  "我想我該來看看你,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他並不特別想念她,只是覺得該有所補償,至於兩人算什麼關系,他還沒有定論。

  "你也記得啊,哈哈!"她真該感到榮幸,這個無心的男人還會數日子呢!

  他送上玫瑰和禮盒,但她根本不想接受,他只得自己放到客廳桌上。女傭不在,屋內有點凌亂,桌上還有兩個杯子,似乎剛才有人來過?室內除了香水味,還有威上忌的味道,他覺得有點刺鼻,對這種混合氣息不太適應。

  "你喝了酒?"瞧她整個人躺在沙發椅上,身穿黑色睡衣的嬌軀非常性感,但很奇妙的,他的心跳一點也沒加快。

  "是啊,怎樣?我又沒懷孕,我想抽煙、喝酒甚至吸毒都行!"她聳聳肩,反正都決定要放棄了,還費什麼勁、演什麼戲呢?

  "剛才我看到有個男人開車離開,好像是我認識的人?"他的視力和記憶力都極佳,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昔日同學吳學瑞,看來他們又復合了,人生總是如此分分合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有資格質問我嗎?"她也不怕他探究,兩個人走到這一步,她什麼都豁出去了!

  "我確實沒有資格,那麼......我們分手吧!"說出這句話,感覺是那麼自然,三年多了,初戀的光環也該減退了,迷戀的心更是早已平靜。

  她冷笑一下,這家伙居然比她提早說分手!笑話,他以為她會癡癡等他回頭嗎?"我們跟本沒在一起,哪來的分手?告訴你,一切都是我布的局,我就偏偏不讓你跟那女人結婚,不然你以為我干麼吃飽撐著,花那麼大的功夫把你搶回來?"

  "你......從你說懷孕那天起,就一直在對我說謊?"忽然間他看清楚了,其實她的個性從未改變,為了搶奪她看中的戰利品,說幾個謊算得了什麼?如果他肯冷靜觀察,就會看出她的演技不夠專業,怪就怪他鬼迷了心竅,才會一步錯、步步錯。

  "沒錯,我就是個大說謊家,你被詐騙了這麼久,會不會領悟得太慢啦?搞清楚,不是你要跟我分手,是我要跟吳學瑞結婚了,他說隨便我生不生孩子,他每天至少都會陪我吃早餐,才不會忽然給我失蹤一個多月,把我當隱形人!"與其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男人,見面時又只會跟她吵架,不如找個對她服眼帖帖的男人,她做女王習慣了,不用國王來對罵,她需要的是騎士,忠心臣服,沒錯,就是這樣!

  "你要怎麼過你的日子,我無權干涉,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騙了我,婚禮取消後,何小姐有多傷心?"他不是沒想過這可能性,但聽到她親口說出仍覺震撼,老天,他怎會如此盲目,就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孩子,傷害了最愛他的女人?

  顏思嘉可不是省油的燈,對方開罵,她就罵得更凶:"就算我沒出現,結果也是一樣,你跟本就不愛那個女人,你最愛的只有自己!承認吧,你無法愛上任何人,你是孤兒,你沒有被愛過,所以你也不知道怎麼去愛!你沒辦法給那個女人幸福,同樣的你也不能讓我快樂,你太失敗了,你只會傷害別人!"

  他站在那兒,無法動彈,這番指控在他心上震撼著,盡管她惡人先告狀、惡形惡狀,她仍有她的優點,就是看透人心的能力。

  他不願爭辯,也無力爭辯,走向大門口。"夠了,希望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

  "放心,我要准備婚禮忙得很,沒空跟你瞎攪和!"她要拋開過去、迎向未來,她的時間多寶貴啊。

  "祝你們幸福,如果你們是真心相愛的話。"據他所知,吳學瑞外表溫文有禮,其實是個狠角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起來這兩人挺相配的。

  "少給我觸霉頭!"她都二十八歲了,是該認真考慮終身大事,千挑萬選才決定押注吳學瑞,但徐培毅這麼一說,她心底難免不安,每個即將結婚的女人都是如此的。

  徐培毅不再多說,就此轉身離開,他會忘記這棟大樓、這個地址、這些謊言,就像一場紛紛擾擾的夢,恍然醒來後才發現,自己曾經有多迷失。

  此刻他覺得心痛,並非因為顏思嘉,而是她說的那些話,或許她是對的,正因他誰也不愛,才會造成這場悲劇,他失敗得一塌糊塗,他傷害了何靜婷,也無法接受顏思嘉,到底他要什麼?愛的是誰?

  活了三十年,他曾自以為很聰明,結果做盡了蠢事,任何一個員工都比他有智慧,連門口那位常幫他開車的警衛,都有老婆帶著便當和小孩來找他,那畫面不正是他所衷心期盼?

  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擺在他面前,但他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再給他一個機會......他又該怎麼做才好?

  周末,徐培毅推著手推車,在一家大型商場采購。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幾百年沒做過這種事了,辦公室有秘書代勞,家裡有傭人會買好東西,他就算要送禮也不需自己來,事實上他從未用心挑過禮物,總覺得最貴的就是最好的,卻不了解對方到底需要什麼?

  逛了一下午,買齊了商品,塞滿了車子,他出發前往育幼院,心想那個約定應該還算數吧,雖然他常爽約、又遲到,劉仲陽應該會原諒他的,畢竟一個失婚失戀的男人,多少是值得同情的。

  看到徐培毅的休旅車停在門口,院長劉仲陽睜大眼,不可思議地問道:"才八月,太陽那麼大,聖誕節還早得很呢!你怎麼就帶禮物來了?"

  過去兩、三年,徐培毅都是十二月才當起聖誕老公公,今天會不會提早太多了?

  "不是聖誕禮物,是生活用品,我想應該用得上。"徐培毅一箱箱搬下車,直接抬到倉庫去,他在這裡生活了十二年,對地形了若指掌。院子裡那棵老榕樹還在,以前他總喜歡在樹下看書、沉思,可惜沒什麼頓悟,直到今天仍然迷惘。

  院童們看到有客人來訪,還帶來了許多東西,不免好奇上前觀望,但是徐培毅一臉嚴肅,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徐培毅發現身旁好奇眼神,對他們微笑一下,心想這些孩子應該沒注意前陣子的報導吧?並未認出他就是那個只心漢,只是略帶害羞的以笑容回應。

  "阿毅,到底怎麼了?你還好吧?"劉仲陽實在想不透,這家伙一向忙得團團轉,最近又那麼多是非,現在居然有空親自買東西送來,該不會是劇情又有什麼轉折了?

  "沒什麼,忽然想到而已。"徐培毅也說不上原因,只是想做點事,為別人而做。

  劉仲陽不再多問,轉個話題說:"為了做你的伴郎,我買了一套西裝,超貴的,現在卻用不著了,你總得補償我一下吧?"

  "你說個數字,我寄支票給你。"徐培毅很樂意補償好友的損失,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人情債才是最難還。

  "支票我也是會收啦,不過現在我要你--"劉仲陽指著他,停頓一下才說:"陪我去吃飯!"

  如果他猜得沒錯,徐培毅應該是來找他聊聊的,平常最愛裝酷的人,其實藏了最多話想說,他帶過的小朋友都嘛是這樣,嘴巴倔強,情感豐富。

  "好!"果然徐培毅一口答應,毫無遲疑。

  "你先等等。"劉仲陽脫去身上圍裙,交給院內一位老師,也就是他交往十年的女友。"小君,今天就拜托你了,我兄弟難得來找我,我要先開溜了。"

  "去吧~~不要喝太多,小朋友很討厭酒臭味。"小君和男友早有共識,這輩子不結婚、不生小孩,就為了育幼院的孩子們,奉獻一生。

  "遵命!老婆大人。"劉仲陽在女友頰上一吻,小朋友都發出"哎喲~~"的尖叫聲,格格笑個不停。

  徐培毅望著他們的相處,羨慕之情油然而生,經營這家育幼院沒什麼好處,卻要長年付出心力,但這對情侶顯然比他幸福,因為他們懂得......愛。

  劉仲陽坐上徐培毅的豪華休旅車,指點他如何前往目的地,沒多久,他們停在一家店門口,不是五星級飯店也不是高級餐廳,徐培毅看著招牌念道:"劉家熱炒?"

  "我老爸老媽開的啦!裡面有包廂,不用怕被跟拍,走!"跟徐培毅一樣,劉仲陽也在十二歲時被領養,他的養父母從事餐飲業,每天招呼客人就成了他的工作,因而養成他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個性。

  徐培毅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份興奮,他最想品嘗的就是道地的平民料理啊。

  "爸、媽,這我朋友阿毅,我們到裡面去吃喔!"

  看到兒子帶朋友回來,還是一位很斯文的朋友,劉媽媽從櫃台後走出,笑瞇瞇地說:"要吃什麼,喝什麼,自己來,當作自己家,別客氣!"

  "謝謝伯母。"徐培毅第一次來到好友家,處處顯得新鮮有趣,連店裡那些客人看來都很親切。

  劉爸爸一邊大火熱炒,一邊朗誦他自己發明的順口溜:"劉家熱炒名不虛傅,識途老馬都知道,今天吃過下次再來,大人小孩笑哈哈!"

  劉仲陽聽了忍不住翻白眼。"老爸,你的順口溜很老套耶,怎麼都沒押韻?一點都不順!"

  "臭小子,有本事你幫我想啊!"劉爸爸端出一道炒三鮮。"吶,五號桌。"

  "好好,明天就交貨,先讓我培養點靈感。"劉仲陽立即端菜上桌,露出職業級笑容說:"人客,好料的來嘍!"

  家人的相處、日常的對話,徐培毅在一旁看傻了眼,為什麼劉仲陽看起來那麼自在,甚至跟他養父母有種神似的感覺,仿佛他們真是天生的一家人?如果當初他不是被徐家夫婦收養,而是這對開熱炒店的劉氏夫妻,如今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會不會比較懂得去愛人?

  搖搖頭,他對自己苦笑,他絕對比不上劉仲陽,是那種天生的熱情豪爽,才成就了今日的親情和愛情。

  "跟我來!"劉仲陽帶好友走上二樓,所謂包廂原來是指他的房間,打開他常用的麻將桌,再擺上兩張椅子,就是最適合招待親友的所在。四周堆滿了雜物,擁擠的空間卻讓徐培毅覺得舒適,仿佛回到育幼院的大通鋪,地方小小的,氣氛暖暖的。

  沒多久,劉仲陽端著兩個大鐵盤回來,分別是半打啤酒和五盤熱炒,這對他來說駕輕就熟,桌上一下就豐盛起來,徐培毅看得食指大動,他在紐約時不知多想念台灣菜,而他所嘗過最好吃的,就是前任未婚妻做的料理,因為裡面有她對他的......愛。

  愛,他最近滿腦子都想著這個字,仿佛第一次認識、第一次感受,陌生遙遠,卻又深深吸引著他。

  劉仲陽拉上窗簾,打開冷風扇。"如果連這裡都有狗仔隊拍得到,我就把育幼院送給他們!"

  "送給他們太浪費,不如送給我。"徐培毅替兩人倒了酒。"來,喝一杯。"

  "喝掛了就打地鋪,不用客氣,干!"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不比交際應酬,喝起來就是特別過癮,等酒過三巡,徐培毅提出他最近的煩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以你對我的了解......我是不是缺乏愛人的能力?"

  "呃嗯......是啊,我從很久以前就這麼覺得。"劉仲陽打了個酒嗝,他就知道阿毅有話想說,呵呵。

  "什麼?"徐培毅沒想到,唯一朋友也這麼打擊他。

  劉仲陽仰頭大笑,難得阿毅會流露這種落寞。"從小到大,你都是獨立得要死、聰明得要命,就算地球只剩你一個人也OK的樣子,當然我們會覺得你誰都不愛,也不用被愛。"

  "說得也是。"他都不懂自己何必如此?守在一座名叫驕傲的城堡中,不讓人進來,也不願走出去,而今孤獨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過後來我發現,你只是潛能還沒被開發,我雖然沒見過你那位無緣的未婚妻,但她對你影響真的很大,你以前只會寄支票,這幾年卻會親自來送禮,你確實有在改變。"

  "靜婷......她是我最愧對的人,我都不知該怎麼彌補她。"一想到婚前那個夜晚,她臉上的絕望神情,他無法原諒自己,一直以來,她總是給他溫柔、替他著想,明知他不愛她,仍願意跟他結婚,那需要多大的包容和多深的感情?

  劉仲陽雖然不了解詳情,但至少知道婚禮被取消了,還是因為阿毅的前任女友,很明顯,這位未婚妻是被犧牲的角色,難怪阿毅會覺得抱歉,還懷疑自己是否有愛的能力。

  "說正經的,你如果只是想彌補她,千萬不要去找她,就讓她恢復平靜生活,找一個適當對象,對她才是最好的結果。"別說他不挺兄弟,愛情最好純粹點,若只有同情還是閃遠點。

  "可是我......"好友說得有道理,他能為她做的就是徹底放手,讓時間沖淡一切,但他似乎就是放不開,分離後才懂得什麼叫思念。

  劉仲陽看他神色矛盾,挑眉猜測:"你不只想彌補她,你想見她一面,還想回到從前,對吧?"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怎樣?以前我把她當家人,坦白說,我對她沒有太多欲望......"他不懂自己,為何又想接近又覺遲疑?到底是哪個部分出了問題?

  "很簡單啊!因為你把家人的期待都放在她身上,當然不會有那種欲望,試著解開你自己的迷思,你就會發現,你是男人、她是女人,事情非常清楚明了。"這種事劉仲陽看得多了,同為孤兒常會有這種情感轉移,曾經他對女友小君也是一樣,幸好他覺醒得早,否則錯過良緣不哭死才怪。

  "怪了,你怎麼什麼都能分析?你是哪來的大師?"徐培毅心想自己今天是來告解的嗎?這位輔導老師也回答得太精確了吧?

  "身兼育幼院院長和熱炒店小開,你以為我當假的?坦白說,人生百態我都看透透了。"劉仲陽拍拍胸口,一臉捨我其誰的豪壯心情。

  "少臭屁了!要比喝酒的話,我看你會輸得很慘。"

  "比就比,誰怕誰?輸的人要負責想順口溜,我老爸還在等呢!"

  兩人繼續飲酒瞎扯,酒精讓心防松懈,友情讓心靈舒展,今晚就是心的盛宴,男人也需要傾訴和聆聽,只是他們不常練習,還需要多學著點呀......

第七章

  思考許久的結果,徐培毅決定他必須改變,雖然不確定能改變多少,至少得有個起點,而起點就是他要去見何靜婷,當面對她道歉,即使她不接受,他仍要這麼做,這是他欠她的。

  "我要放假一個禮拜,幫我通知各部門,由副總經理代理我的職位。"

  秘書的嘴巴張大到不行,他從未聽總經理提出這種要求,結婚都不結了,要跟誰去度假?當然,驚訝到最後他還是點頭說:"是!"

  "還有,幫我找會計部劉主任來。"

  秘書效率一流,不到十分鍾,劉主任走進總經理辦公室,一臉藏不住的緊張,自從那場"慘劇"之後,她是第一次單獨見總經理,真怕自己會熱血沸騰、破口大罵。沒辦法,負心漢人人得而罵之。

  "請坐。"徐培毅開門見山地問:"劉主任,你知道何靜婷的近況嗎?"

  不是只見新人笑,還聽得到舊人哭嗎?劉主任推了一下鼻梁上眼鏡,故意回答:"報告總經理,何靜婷早就辭職了,回到彰化老家,我們部門有兩位女同事去看過她,聽說變得很瘦,但她本來就苗條,我實在不敢想象,她究竟被打擊到什麼程度......"

  徐培毅低下頭,沉靜幾秒,忍住胸口的疼痛,才又抬起頭說:"請給我她家的地址、電話。"

  何靜婷離職後人事資料已按照規定銷毀,說來汗顏,他只記得她老家在彰化縣二水鄉,卻不記得更詳細資料,連她以前公寓的電話,他也沒問過,反正打她手機一定會接,她太用心了,他卻太無心。

  劉主任挑起眉,難道他想破鏡重圓?還是要二度傷害?"請問......這是私人要求還是公事需要?"

  "是我私人的要求。"

  "總經理,我不能透露已離職員工的隱私,請你自己去找她。"劉主任挺起胸,忘了對方是頂頭上司,坦然無畏道:"我認識的靜婷是個認真的好女孩,你那樣對她,實在大錯特錯。"

  "我知道,是我錯了。"徐培毅不為自己找借口,他確實錯得太離譜。

  咦,這麼干脆就認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錯,但會認錯的沒幾個,劉主任心想或許還有轉機。"很抱歉,我真的不能透露員工隱私,總之你到了彰化二水,問問那裡的人,應該就會找到了。"

  "嗯。"徐培毅的心已飛得好遠,飛到那綠色田野、那紅色屋瓦、那牽掛的人兒身邊。

  "總經理,希望你能改變所有的錯,我祝福你們。"劉主任已年近半百,看過許多人投資錯誤還執迷不悟,包括她自己也迷失過,但她相信若痛定思痛,有心就會翻盤。

  "我會的,也請你幫我保密。"

  "沒問題!請多加油!"劉主任站起身鞠個躬離開,這個秘密讓她心情大好,等著瞧吧,她准備的新衣和紅包一定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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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台北回到彰化老家,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何靜婷很少走出家門,一來怕別人指指點點,二來她也覺得自己太難看。

  原本一百六十公分、四十五公斤的她,已經算很苗條了,這段日子又掉了五、六公斤,整個人縮水了一號。沒有上班的日子裡,她每天幫忙煮飯和洗衣,煮好了飯卻不想吃,洗好的衣服也越來越寬松,因為她消瘦太多了。

  關心她的人除了爸媽,還有住在附近的哥哥和弟弟,他們每天都要來"巡"一下,看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活著。大家在她面前從不提那件事、那個人,但她知道,他們在外頭碰到不少困擾,雖然不至於當面被嘲笑,但總有些鄉親過度關心,甚至同仇敵愾,殊不知那也是種精神折磨。

  流言不知何時能平息,唯有時間能平撫一切,漸漸地,媒體己對這小地方失去興趣,人們茶余飯後也有別的熱門話題,只是度過了這個夏天,內心傷痛是否也能痊愈呢?周末時,何靜婷會幫忙帶侄子侄女,教他們做功課,看孩子天真玩耍的模樣,她好久沒有那樣開懷的笑了。

  這天傍晚,掛在後院的衣服已曬干,她收好衣服做好分類,拿到爸媽的房間,心想就順便收進衣櫃,打開後卻看到一套特別訂制的西裝,以及一件粉紫色的禮服。她愣了一下,隨即想到,那是為了參加她的婚禮而買的。

  新衣被細心的收在塑膠套內,不知何時才有機會亮相?爸媽平常務農都穿得很簡樸,即使有正式場合,依照她對他倆的了解,他們還是想等女兒結婚才捨得穿。

  總是在這種時候,眼睛就會變得很熱,呼吸就會變得很緊,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傷感只會讓人軟弱,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家人,她必須振作起來,她必須!

  晚餐時,李秋儀看女兒都沒怎麼動筷,盯著飯碗不知在想什麼,這傻孩子,平常靜靜的不多話,總是把心事藏起來,卻不知她的表情已經流露了。

  "靜婷,你吃太少了,要多吃點。"李秋儀挾了菜給女兒。

  "夏天太熱,我沒胃口。"她用這借口太多次了,等到了秋天怎麼辦?

  "最近都沒有什麼外人了,你可以多出去走走,有運動就會有胃口。"何進添之前總會多帶一壺茶去下田,碰到記者和攝影師就請他們喝,現在他只要帶自己的分就好了。

  "嗯......"她點點頭,吞了口飯。"爸、媽,如果我去台北找工作,可以嗎?"

  她仔細考慮過了,在故鄉雖有家人照顧,但她念了那麼多書,還認真考了證照,她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在工作上尋求一份成就感。幻滅都是從童話的結束開始,未來她要自己寫自己的故事。

  李秋儀並不訝異女兒會這麼想,這裡實在沒有她適合做的事。"你想住哪裡、做什麼工作,我們都贊成,只是你真的會好好照顧自己嗎?"

  "我會加油的。"何靜婷答得有點心虛,手腕上青筋都看得好清楚,她是太瘦弱了,可能吃的東西都在夜裡化作淚水流出了吧,她不會在家人面前掉淚,作夢的時候卻無法自制。

  "平安健康比什麼都重要,你只要答應我們這件事,其他都沒問題。"何進添也贊成女兒重新開始,找份新工作、認識新朋友,他和老婆做的新衣,總有機會穿上的。

  "找工作的事慢慢來,不要急,在外頭如果累了就回來。"李秋儀摸摸女兒的頭,這小腦袋瓜裡頭不知藏著多少心事,他們夫妻倆沒讀多少書,也不懂怎麼心理輔導,能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可以回來的家。

  "嗯,我知道......"何靜婷低下頭,又吞了兩口飯,拚命眨眼,不讓淚滴滑落,幸福的她怎麼可以哭,怎麼可以讓愛她的人擔憂?

  吃過飯、洗好碗,大家一起看鄉土連續劇,何靜婷其實沒多大興趣,但能陪爸媽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九點了,該是刷牙洗臉准備睡覺的時候,何靜婷也回到自己房裡,躺到床上,拿起MP3隨身聽,戴上耳機聽歌,裡面只有一首歌,就是莫文蔚的《他不愛我》。

  三個多月來,她每天反復的聽,從一開始的淚如雨下,變成習慣和淡然,她相信自己可以的,痛到了極點就會麻木,淚總有流完的一天,他不愛她沒關系,她仍要好好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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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午後,一輛賓士車停在何家門口,這種頂級轎車在鄉下地方並不多見,何進添剛好在院子裡曬蘿卜干,放下竹簍走上前問:"找誰啊?"

  他以為對方是來問路的,沒想到車窗一開,竟是那該死的小子,他怎麼還敢來?不想活了是吧!

  徐培毅下了車,鞠躬招呼:"伯父您好,我是來找靜婷的。"

  陽光還是那麼好,空氣還是那麼清爽,但他已經不是何家的准女婿,他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絕對跟上次的熱烈歡迎有天壤之別。然而那正是他所想要的,唯有被罵甚至被打,才能稍減他的內疚。

  "你找她做什麼?你把她害得還不夠慘?你給我滾!"何進添拿下斗笠,差點想丟到對方臉上,如果不是怕浪費,他還想拿蘿卜干塞滿對方的嘴!

  徐培毅低著頭,維持鞠躬的姿勢。"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我希望能當面向靜婷道歉。"

  "道歉一斤多少錢?能吃嗎?比垃圾還不如!像你這款人,沒資格踏進我們家大門!"這段日子以來,何進添忍耐壓抑的情緒,全在此刻爆發出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繼續鞠躬、繼續道歉,從額頭滴下第一滴汗水,落在熱燙的柏油路上。"我的過錯是無法饒恕的,但我求你們讓我見她一面,鄭重向她道歉。"

  何進添氣得想砸東西,但是蘿卜干不能亂丟,只好把斗笠甩到地上,想踩幾腳卻又遲疑著,怕弄壞了會被老婆念,雖然沒什麼氣勢,反正他就是氣得要命。"你當初做得出那種事,你現在就不要作白日夢!我女兒一輩子不嫁也沒關系,至少她還有爸媽疼惜,不用受你這款人的拖磨!"

  聽到何進添大聲嚷嚷,左右鄰居都跑出來,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有人認出那個穿白襯衫、灰長褲的男人,就是史上最無情無義的郎君徐培毅!很快的,阿爸招阿母、阿嬤牽阿孫,吸引來十多人圍觀,指指點點、嘖嘖稱奇,原來人面獸心就是這個樣啊。

  眾人充滿鄙夷的視線讓徐培毅明白,何靜婷和她家人所承受的痛苦,遠超乎他所能想象。在人際關系緊密的農村裡,誰家收成如何、誰家婚喪喜慶,都會傳開來被仔細評論,更別提一個備受祝福的女孩,居然在結婚前夕被悔婚,之後又回到家鄉生活,絕對是眾人矚目焦點。

  這時,李秋儀騎車從市場回到家,赫然發現自家前庭都是人,大家都盯著同一方向,仔細一瞧,竟是那個千夫所指的男人。天啊,他是何時來的?他想做什麼?保持那種鞠躬的姿勢不累嗎?

  她來不及收拾蔬果魚肉,跑到丈夫面前問:"怎麼會鬧成這樣?大家都在看!"

  何進添一邊撥弄蘿卜干,一邊氣呼呼的告訴妻子:"那混帳說要找靜婷,不用理他,就讓他自己去罰站,他要敢動一步的話,我就跟他拚了!"

  "唉,這樣也不是辦法......"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現在又鬧得眾人圍觀,日子還要不要過啊?

  李秋儀趕緊打電話給兩個兒子,很快的,何志威、何志強兩兄弟回來了,兩人跟父親一樣怒氣沖天,若不是有鄉親們在看,他們真想給徐培毅一頓毒打。

  何家老人何志威率先開罵:"姓徐的,你站在這裡是要給我們難堪嗎?我妹妹都給你糟蹋成這樣了,我們在村裡也抬不起頭了,你還想要怎麼樣?"

  "我想當面跟靜婷道歉,希望她見我一面。"徐培毅始終只有這要求。

  "我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識相的話就快點滾,你不要臉,我們可還要做人!"何志威想到可憐的妹妹,現在應該是緊張兮兮地躲在房裡,從窗口偷偷看著這一幕,發生這種事教她以後怎麼出門?

  "我會繼續等,今天如果等不到,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都會來等。"汗水不斷從徐培毅臉上滴落,地上已經濕了一小塊,但他仍不改九十度彎腰姿勢。

  "真的這麼有誠意?"何家老三何志強冷哼了聲,當初他以為這個姊夫是萬中選一的好男人,誰知道有學歷、財富和地位,並不等於有人格。

  "請你們相信我!"徐培毅只能一再懇求,他沒有退路,如果過不了這一關,他將抱憾終生。

  "我們就是相信你的謊話連篇,才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不對,你根本就沒有良心!"何志強想到煩惱的雙親、消瘦的姊姊,全都是被這家伙害的!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該死,請讓我有機會彌補,求求你們。"徐培毅深深鞠躬,動也不動。

  看不出這家伙還挺固執的,怎麼罵也罵不走,如同母親所說,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只要徐培毅繼續站在這裡,四周人群就不會散去,大家也別想安靜過日。

  人力無法解決的事,就該交給上天,何家兄弟對望一眼,終於做出結論:"走!到媽祖廟去,不管什麼天大的事,問媽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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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很快來到當地信仰中心--媽祖廟,又稱安德宮,始建於清光緒元年,供奉天上聖母媽祖。

  現場除了徐培毅跟何家父子,還有許多想知道事態發展的人,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面,而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路人,聽說了是怎麼回事以後,也紛紛加入看熱鬧行列。

  "要請示媽祖,必須先稟明自己的身分、祈求聖裁的事由,然後擲茭由媽祖決定。"何志威和弟弟都是媽祖的義子,從小在廟口玩到大,很明白廟中規矩。

  徐培毅拿起雙茭,二話不說就屈膝跪下,望著那香煙裊裊、莊嚴神像,他誠心誠意的說:"媽祖娘娘在上,信徒徐培毅是個罪人,對不起何靜婷小姐,也對不起她的家人,在此祈求媽祖恩准,請讓我再見靜婷一面,當面向她道歉、懺悔,懇求媽祖成全。"

  "嘴巴說說,還不容易。"何志威冷笑一聲,隨即喊道:"擲茭第一次!"

  徐培毅雙手往上一拋,立刻對地叩首再三,希望媽祖垂憐他一片真誠,請讓他見到何靜婷,讓他改變所有的錯......

  清脆的落地聲後,何志威上前檢視,結果是一正一反,也就是一陰一陽,代表圓滿之意。"是聖茭,算你運氣好,要連續三次才算數。"

  徐培毅撿起茭,默念了幾句話,等待何志威喊出。"擲茭第二次!"

  高高往上拋起的,是他的心和他的願,重重朝地撞擊的,是他的罪和他的苦,很快地,他額前除了皮破還流了血,他不停止反而更加速,只求媽祖慈悲,讓他圓這個夢。

  "又是聖茭。"何志威就不相信這家伙有這麼幸運,催促道:"快點擲第三次!"

  徐培毅緩緩撿起紅色雙茭,感謝媽祖聽到了他的心聲,他並不抹去臉上血跡,怕弄污了他手中的茭,此刻他需要的不只是好運,更祈求一個奇跡為他發生。

  朝天擲出,對地叩首,天地為證,此情永不渝。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究竟結果會是如何?眼看兩個紅菱落在不同處,何志威花了點時間才看清楚,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連三次都是聖茭,這小子居然打動了神明?

  "媽祖答應啦!"現場響起一片歡呼,瞧徐培毅臉上汗水混著血水,任誰看了都會動容,從原本的鄙夷轉為敬佩,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難怪媽祖要這麼幫他。

  何家父子三人面面相覷,雖然還有點不甘願,但是媽祖都點頭了,他們必須聽從聖意。

  何志威歎了口氣,帶著些許無奈說:"既然媽祖允許了,你可以進我們家的門,但是靜婷要不要見你,那就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了。"

  "多謝你們!多謝、多謝!"徐培毅不知如何表達感激,只有繼續磕頭。

  "別磕了,你想死也不能死在這兒。"何進添總算出了聲,又轉向兩個兒子說:"你們先送他去診所,流這麼多血,不包扎一下不行。"

  "這給你,跟我來吧。"何志強拿出一條干淨毛巾,他這輩子從未看過這種事,村裡不時也有誰偷吃、誰外遇的風波,但有誰會這麼誠心誠意的來道歉?說來可笑,他的眼淚卻差點被逼出來。

  "謝謝......"徐培毅慢慢站起身,雙膝和雙手都在顫抖,他接過毛巾按在額前,奇怪的是並不覺得痛,可能是媽祖法力無窮吧,人家說心誠則靈,他終於深刻體驗到。

  人群漸漸散去,這驚天動地的一幕,足以讓他們津津樂道好一陣子,連媽祖都被感動了,卻不知女主角是否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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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涼風徐徐,徐培毅走進了何家大門,他額頭上貼著一塊紗布,白襯衫有幾處血漬,灰長褲也弄髒了,看起來一團糟,但他雙眼明亮,臉上都像發著光。

  何家的人也不知怎麼招呼他,大家靜靜坐在客廳籐椅上,該是吃晚餐的時間了,但他們都提不起勁,就像何靜婷一樣,原來心情真會影響胃口呢。

  沉重氣氛中,何靜婷出現了,她穿著簡單的家居服,看來有點寬松,卻不是因為衣服太大,而是她太瘦了。

  徐培毅渾身一震,三個多月不見,她至少瘦了五、六公斤,恐怕四十公斤都不到。他曾經幻想過,再見到她的時候,他會快樂得像回到家,但在這一瞬間他只想哭。是他造成她的憔悴,是他奪走她的笑容,他該跪下磕頭,他該讓自己血流不停,即便如此都彌補不了他犯下的錯。

  看到前任未婚夫,何靜婷表情平淡。"聽說你想見我。"

  今天下午,她從房內窗戶看到了一切,當他一下車她就發現了,雖然沒跟著去媽祖廟,但是看到家人讓他進門,再看到他額頭上的傷勢,也能大致了解過程。

  "是的。"他目不轉睛看著她,那容貌他過去不曾仔細端詳,而今卻緊緊揪著他的心,她有一雙清澈的大眼,此刻蒙上了一層霧,冷淡、疏遠而迷惘。

  "進來我房間談吧。"何靜婷不願讓家人分擔,這份苦她自己嘗就夠。

  "好......"他望著她的背影,腳步輕飄得像一抹幽魂,他真怕她被風一吹就要散了,多想用力抱住她,給她好多個吻,對她說好多次愛她,但願能給她溫暖和力量。

  客廳裡,大家只能耐心等待,讓當事人自己去協調,說到感情這種事,媽祖可能都使不上力啊。

  進了房,徐培毅環顧四周,盡管跟當初她住的公寓截然不同,但擺設就是很有何靜婷的氣息,她喜歡一切簡單素雅,正如同她自己的個性,柔柔淡淡的。過去他不懂欣賞,而今才發現,這種感覺多美好。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何靜婷走到窗邊,凝望窗外夕陽,余暉依舊美麗,只是黑夜就快來臨,現在的她偏好黑夜,靜靜的、暗暗的,淚流也無聲無息的。

  "我......我想當面跟你道歉。"雖然她可能不需要,但他非常需要,若不這麼做,他永遠都恨自己。

  她望著遠方,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不用在意,我說過我會祝福你,你沒必要專程來道歉。"

  "對不起,我造成你和你家人這麼大的傷害,我......我希望補償......希望能為你們做點什麼。"

  "我們家不算有錢人,但也還過得去,我們不需要什麼補償。"他出手一向大方,從婚紗、飯店、布置、樂隊都是他買單,只讓她自己花錢請新娘秘書,她損失的只不過是一顆心,算得了什麼?

  "可是......可是......"一個男人拚命想彌補,一個女人卻什麼也不要,這出戲如何唱得下去?

  "你是因為罪惡感才來的吧?"她轉過頭,用那雙失去靈魂的靈魂之窗看著他,看得他心虛發顫。"如果一定要補償的話,你可以用我爸媽的名義,捐點錢做些善事,這樣就行了。"

  "我會的!我會立刻做到。"這太容易了,他會盡力達成,但他想要的還不只如此......

  "不急,慢慢來。"她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冷冷下達逐客令。"你覺得安心點了嗎?那麼你回去吧。"

  "我......我還不想走,我可以跟你多說幾句話嗎?"他也明白,她不可能因為他幾句話就軟化,只是他若不說出來,心中缺憾難以平緩。

  "請說。"她是個有禮貌的人,分手之後也能溝通,但若要再進一步,她做不到,也給不起。

  "我跟顏小姐已經分手了,她並沒有懷孕,她騙了我。"

  "是嗎?"她眼都不眨一下,這些對她還有什麼意義嗎?就在他做出選擇的那天,她已經活在黑夜中,黎明不曾再來過。

  "這段時間,我常夢到你,也常想起我們在頂樓的時候,你做的便當......還有你的微笑。"

  "你可能是因為兩頭空,忽然覺得寂寞而已。"人為何總要失去才懂遺憾?她不想成為他的人生體驗或領悟,請他去找別人吧,她已無能為力,連自己都快支撐不住。

  "有沒有可能......讓我們從頭來過?"他問得忐忑,不敢看她冷漠的眼,怕自己的勇氣會消退。

  "不可能。"她毫無考慮就回答。

  "一點可能都沒有?"

  "沒有。"就像天上的鳥和水中的魚,他們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也不能有交集。過去是她太傻,妄想一個太美的夢,做人還是要實際點才安全。

  看他低頭不語,她再次要求他離去。"請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也不要讓我家人為難。"

  "對不起,造成你們的困擾......再見,請多保重。"就這麼結束了嗎?他是百般的不願,但她眼中有如荒漠,仿佛他只是個陌生人,他連一步都無法跨越。

  何靜婷沒有回答,只是把視線轉向窗外,夕陽已西下,天黑了,心也死了。

  當徐培毅走回客廳,所有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媽祖同意了,但是何靜婷不同意,感情畢竟無法強求。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這麼久。"徐培毅再次鞠躬,他真的很抱歉。

  何家父子都無言歎息,只有李秋儀站起來說:"你的傷口要多注意,還有開車要小心。"

  "謝謝。"伯母的叮嚀讓他感激在心,這一家人都很善良,他們對他的責罵都是出自於愛,若非心疼何靜婷的遭遇,又怎會有那麼激動的反應。怪只怪他自己錯得太多,而今想要改變什麼都是徒然。

  鞠躬道謝後,他轉身踏出何家大門,腳步沉重緩慢,還沒走到他的車前,就聽到背後傳來驚呼聲--

  "靜婷、靜婷!你怎麼了?!"

  "天啊,靜婷昏倒了!快送她到醫院去!"

  徐培毅轉身沖進屋,就看到何靜婷躺在房門口,雙眼緊閉、面無血色,何家兄弟正准備要扶起她,徐培毅立刻伸出雙臂,搶先將她橫抱起來。"讓我來!"

  一抱起她,他心如刀割,天啊,她好瘦、好輕,幾乎只剩下骨頭,她原本就很苗條,但現在簡直是個病人了。是怎樣的心碎傷悲,讓一個年輕健康的女孩變得如此虛弱?又是怎樣的煎熬吞忍,才讓她表面平靜回應,卻在眨眼間就倒下?

  "坐我的車,讓我送她去醫院!我求你們,至少讓我為她做點事!"徐培毅嘶聲要求,何家兄弟遲疑了片刻,這家伙痛苦的表情,居然讓他們無法拒絕。

  "走吧。"何進添終於同意道,邁出妥協的第一步,其他人也沒有異議,就再給這小子一次機會吧,但願媽祖保庇,但願這次會是好結局。

  眾人一路無言趕到醫院,徐培毅又親自抱何靜婷下車,直奔急診室呼喊:"醫生,請救救她!"

  懷中人兒雙眼緊閉,仿佛已對人間毫無留戀,他好怕她就此離開,老天請不要這麼殘忍,請盡量懲罰他、報復他,但是別讓他遺憾一輩子。

  護士迅速推來病床,先讓何靜婷躺上去,醫生很快做了基本檢查,吩咐道:"血壓太低,先給她靜脈點滴。"

  "是!"護士立刻照做。

  "醫生,我女兒不會有事吧?"何進添忙問,女兒從未發生這種事,到底是怎麼了?

  "有沒有心血管、腦神經的疾病?還是其他病史?"醫生一邊聽心音一邊問。

  "沒有、沒有,她從小到大都很健康,只是最近胃口比較不好......"何進添說不下去了,女兒的心受了傷,但那要怎麼醫?

  "好,你們先出去,我會先做急救和抽血檢查。"

  盡管擔憂不已,大家還是走出急診室,靜靜站在走廊上等待,所幸只過了十幾分鍾,醫生就走出來說明:"病人似乎受到很大刺激,導致腦部暫時缺氧,產生反射性昏厥,她的血壓太低,心跳也很虛弱,但如果沒有其他病史,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何家夫婦同聲道謝。

  "還有,雖然抽血檢查還沒有結果,但我看她臉色蒼白、體重過輕,可能是營養不足,請幫她好好調養身體。"有些病征只要一眼就能看出,醫生因而建議道。

  "是!"這回換何家兄弟回答,他們嘴裡沒說,其實心底都在想,靜婷會昏倒還不都因為那混帳?她白天胃口欠佳,晚上偷偷流淚,身體還能好到哪裡去?

  此刻徐培毅終於明白,何靜婷的平靜都是偽裝,其實她內心早已崩潰,他怎會看不出來,在她絕望冰冷的心中,藏著多少脆弱無助。

  深呼吸口氣之後,徐培毅開口問:"請問醫生,可以讓病人住院幾天,做更徹底的檢查嗎?"

  "當然可以,這樣也比較能放心。"醫生看得出這年輕人不像本地人,額頭上還包了個滲血的紗布,不禁多問了一句:"你是病人的誰?"

  "我......我......"

  徐培毅一時說不出口,何志威代替他回答:"他們以前訂過婚啦!分手了又回來找,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會怎樣?"

  醫生點了點頭,這就解釋了病人昏倒的原因。"原來如此,心病還需心藥醫,請多加油。我們只能治好病人的身體,但如果病人不快樂,還是很難恢復。"

  "是,我會努力。"徐培毅已做了決定,他必須負起責任,這是他衷心所願。

  "等一下病人會轉到三樓病房,你們幫她辦一下住院手續,可以有一位家屬留下來陪她,呃......前任未婚夫也行。"醫生很通人情的說。

  "多謝醫生!"所有人一起回答,徐培毅音量最大,讓其他人嚇了一跳。

  醫生離開後,李秋儀到櫃台幫女兒辦手續,何進添則吩咐兒子:"好了,阿威、阿強,你們也該回家了,老婆孩子都還在等。"

  何家兄弟對此沒什麼意見,只是問:"那靜婷怎麼辦?誰要留下來陪她?"

  何進添正要開口,徐培毅趕緊插嘴:"如果你們同意的話,可以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嗎?"

  就知道這小子要說這句話!何進添苦笑一下。"就交給你了,我們明天還要下田,得回去休息了。"

  "謝謝伯父,謝謝你們!"徐培毅再次鞠躬道謝,不只九十度大禮,頭都快碰到膝蓋了。

  李秋儀辦好手續走過來,聽丈夫說明了情況,忍不住叮嚀道:"靜婷她......她心很軟,你若真要照顧她,不要只有一、兩天,那樣她會受不了......"

  伯母的話他聽得懂,如果不要就別勉強,如果要就是全部,因此他挺直了腰桿,嚴肅保證:"我明白,請你們放心,我選擇留下來,就不會再離開,我是真心的。"

  李秋儀點了點頭,眼中已有淚光,女兒的心結,或許真要這個男人才能解開,只希望那過程不會太痛。人生在世難免跌倒受傷,但願他們互相扶持,手牽著手走下去,相信一切都會好轉的。

  何家四口離去後,徐培毅獨自走向三樓病房,緩緩打開房門,現在就只剩下她和他了,全世界仿佛都安祥的睡了,只有他的心跳還猛烈跳動,那都是為了她。

  走到病床邊,望著那張蒼白小臉,昏睡中仍眉頭深鎖,她到底有多少煩惱憂愁?可不可以都交給他?她只要負責微笑,他就會很幸福。

  凝望許久之後,他伸出顫抖的手,緩緩撫過她的眉心,對自己也對她說:"我發誓,我要用一生的時間,珍惜你、保護你......還有,愛你。"

第八章

  在何靜婷住院三天中,徐培毅從早到晚都守在醫院,只有跟何家人換班的時候,才迅速回旅館洗澡換衣。大家看他這麼勤快用心,雖說還不太敢相信,還要觀望一陣子,但態度已經稍有軟化,唯一不為所動的只剩何靜婷了。

  "請你回去,不要留在這裡。"她對他說了好幾次,但他總當耳邊風。

  "你家人都忙著工作,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他找到最充分的理由,但她明白,最近並非農忙時期,家人分明是想讓他們多獨處。

  那天早上當她醒來,映入眼簾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坐在病床邊的徐培毅,他一邊點頭一邊打瞌睡,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他居然陪了她一整夜,還坐在一張硬邦邦的椅子上,想必是很不舒服的。

  他額頭上的紗布拿掉了,留下一道紅色傷口,血已經干了,渾身髒兮兮的,氣色也不好,眉頭卻是舒展的,唇邊還掛著一抹笑,仿佛作著一個最美的夢。

  "你自己就沒有工作要忙嗎?"他陪了她三天,不知錯過多少筆成交利潤,只為了一個他連抱都不想抱的女人,有這份價值嗎?

  "不忙,我放長假,我早該這麼做了。"他微笑道。

  她不想跟他辯論,那只是白費力氣,於是她轉過頭望向窗外,九月的天空是淺藍的、澄澈的,她的心情卻是灰色的、陰霾的。

  午餐時間,徐培毅幫她領了餐點,放到病床上的小餐桌,還准備要親自喂她。"這是特制的營養餐,醫生說你太瘦弱了,要多補充營養。"

  "我自己來。"她拿起湯匙,手指卻在顫抖,一不小心,飯粒掉在桌上,好丟臉。

  "讓我來。"他並不以為意,接過湯匙替她盛飯。

  "不要!"看他的眼神那樣溫暖,動作那樣輕柔,她忽然承受不住,推開他的手,叫喊道:"你走開!你不要靠近我......"

  如此親密讓她恐慌,過去她曾期盼他熱情的吻,如今他只是喂她吃飯,卻讓她腦中警鈴聲大作,一切只因為,她受傷了,她會痛。

  "對不起,我只是想為你做點什麼......"她驚慌的神情讓他心疼,仿佛一個受過家暴的女人,她甚至無法忍受他的接近,到底他對她做了何等殘酷的事......

  "你只是想減少罪惡感,你不要再來找我......"她背對他,渾身顫抖,呼吸都覺困難。

  看她這麼激動,他只得投降,千萬不能刺激她,否則昏倒了怎麼辦?於是他站起身說:"好,我先出去,你慢慢吃,我不打擾你。"

  走出病房,他站在走廊上,凝望窗外藍天,有種深刻的無力感,她被傷得太重,不願意打開心房,但他不能就此離去,改變的旅程才要開始,他必須有足夠的毅力撐下去。

  很巧的,主治醫生剛好經過,拍拍他的肩膀說:"怎麼了?前任未婚夫,你的表情好像很煩惱。"

  徐培毅轉過身,對醫生苦笑一下。"我確實很煩惱,只要我一靠近靜婷,她就很痛苦的樣子。"

  "啊~~所謂的傷後症候群,很正常,雖然這不是身體的傷,而是心理的。"醫生見多識廣,畢竟醫院內是許多故事發生的地方。"因為她還在乎你,才會被你刺激、傷害,如果她已經不在乎你,就不會有這麼大反應。"

  徐培毅聽了深覺有理,忙問:"醫生,請問我該怎麼辦?"

  "慢慢來,不能急,就像蓋房子要先有地基,你必須先找回她的信任,再用時間和真心證明給她看。至於詳細方法,就看你的巧妙用心了。"

  徐培毅思索了一下。"多謝醫生,我會繼續努力。"

  "加油,願媽祖保佑你。"這是個小地方,醫生已聽說這年輕人的豐功偉業,徐培毅聽了也是一笑,看來那天的"神跡"會被討論很久。

  梢晚,當徐培毅回到病房,發現餐點還剩一大半,何靜婷已經躺下睡了,仍然皺著眉頭、神情緊繃,仿佛作了一場噩夢。不知她夢中有誰?她就在他眼前,卻顯得好遙遠。

  但就如同醫生說的,一切只能慢慢來,他額頭上的傷沒幾天就會好,她心底的痛卻可能要好幾年才能平復。這一路上他都不會放開她的手,要知道,那雙小手可是揪著他的心哪。

  三天後,何靜婷可以出院了,徐培毅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兩人無言,只有車內音響放著音樂,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喜歡有這些聲音陪伴,尤其是一些融化人心的情歌,多希望她也能有同樣感受。

  紅燈時,他偷偷望向她的側臉,她看來像個洋娃娃,美麗脆弱、眼神空洞,唉,真想知道她在想什麼?明知她不會原諒他,他卻捨不得走遠一點,這種愛了又痛、痛了還要愛的心情,誰能明了?

  何家夫婦在家裡等著,他們原本想親自去接女兒,但是想了想,還是給那小子一個表現機會吧,相信媽祖的眼光不會有錯。

  一進家門,何靜婷就說:"爸、媽,我回來了。"她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後面那個提東西的男人,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回來就好,檢查結果怎麼樣?"何進添倒了兩杯茶,給女兒和那小子,畢竟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瞧他額頭留了一小塊傷疤,那可是近來鄉親們最愛談的話題。

  "沒什麼大礙,只是貧血、低血壓、營養不足。"何靜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完全不想招呼旁邊那個男人。

  "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人營養不足?"何進添歎息了,若在他們那個年代還說得過去,現代人哪個不是營養過剩、吃得太好?也只有這個傻女兒才會這麼傻。

  "飯菜都准備好了,留下來一起吃飯。"李秋儀對徐培毅招呼道,心想怎麼說也該謝謝人家,這幾天來照顧靜婷不遺余力。

  聽到這話,何靜婷立刻走回房,關上門不再出來,她知道自己表現得很幼稚,但她沒有別的辦法,若不絕情,情將再生,唯有徹底拔除,才能保護自己。她對愛情並不灰心,但是她對那個男人已經死心。

  徐培毅當然懂得察言觀色,對兩位長輩鞠躬道:"謝謝伯父、伯母,以後還有機會一起吃飯的,我先回旅館,明天再來看靜婷。"

  "好吧。"李秋儀也知道不能急於一時,女兒曾經受過那樣的傷,至今都還沒完全恢復,當然會怕痛。

  車子開遠了,何靜婷在房內聽得很清楚,等到完全沒聲音了、確定不會回頭了,她才拿起隨身聽和耳機,那首《他不愛我》是她不變的主題歌,他不愛她,永遠也不會。

  她必須這麼想,否則就要變軟弱了,就要再次承受那期盼和失落、喜悅和劇痛......

  隔天早上八點,徐培毅又來到何家,一進屋就看到所有人坐在客廳,神情凝重的模樣,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難道是何靜婷又昏倒了?

  沒人說話,他只得先開口問:"請問靜婷在嗎?她身體還好吧?"

  "你先坐下。"何進添替他倒了杯茶,咳嗽一聲說:"她沒事,你不用擔心,不過你以後免來啊!她一早就提著行李箱出門了。"

  "出門?她要去哪裡?"徐培毅頓時喉嚨干啞,卻沒心情喝茶。

  "我妹說她不住家裡了,要出去找工作,這樣也好,看能不能遇到一個好對象。"何家老大何志威故意說給這小子聽,果然徐培毅一臉緊張,哈,這麼神准。

  "請告訴我,她去哪裡了?"

  何進添和李秋儀都轉開視線,不忍心面對那張心慌的臉,何志威代為發言:"不是我們要為難你,是靜婷叫我們不能跟你講,沒辦法,她生氣起來也是很可怕的。"

  "拜托你們!我一定要去找她,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徐培毅憂心極了,何靜婷如果沒離開太久,他開車應該追得上,但他必須先知道方向。

  "她就是故意躲著你,你還搞不清楚喔?"這小子的毅力和誠意,何志威其實是暗暗欣賞的,但妹妹的心意堅決,他們總不能胳臂往外彎。

  "至少給我一個方向,台灣這麼大,我該去哪裡找她?"徐培毅越想越苦惱,這一來不知又要浪費多少時間,好不容易邁出第一步,仿佛命運故意捉弄,又讓他退回原點。

  "真的不行,對不起。"何志威想到妹妹那決絕的神色,萬一把她刺激過頭,以後跟家人冷戰怎麼辦?況且感情無法勉強,這小子窮追不捨,可能也讓妹妹很為難吧。

  看他們愛莫能助的表情,徐培毅不得不接受這事實,站起身鞠躬說:"不好意思,這幾天打擾你們了,也很感謝你們給我機會,那麼我先走了,我會努力去找靜婷的。"

  當他走到門口時,李秋儀搬出一個紙箱。"開車小心,這有些蘿卜干、地瓜和絲瓜,你帶回去吧。"

  徐培毅雙手接過,感激在心,這是一份多麼珍貴的禮物。"多謝伯父、伯母,希望我們有機會再見,到時再跟你們一起吃頓飯。"

  告別了何家四口,告別了心上人的老家,徐培毅告訴自己,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他才正要出發。

  有句話說得好,當一扇門關上了,就有一扇窗會打開,他開車離開後不久,停在一處紅綠燈口,忽然窗口有人敲了好幾下,他按下車窗一看,竟是何家老三何志強,氣喘吁吁地騎著腳踏車來追他。

  徐培毅先把車停到路邊,走下車問:"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靜婷回來了?"

  "我姊已經搭上火車,不可能這麼快回來,我只是看你這麼有誠意,特地跑來告訴你,我姊好像回台北了,她說要去找份新工作。你如果有心的話,就想辦法去找她吧!"何志強相信自己這麼做是對的,這家伙雖然罪該萬死,但有心改過就可能起死回生,未來的事誰料得准呢?

  "真的嗎?謝謝你、謝謝你!"徐培毅驚喜萬分,沒想到何家老三這麼支持他。

  "我姊從小就很疼我,希望你是真心的,好好對她,不要再讓她哭了。"何志強說著又有點鼻酸,姊姊原本是個愛笑的女孩,媽祖可不要再忘了保佑她。

  "我會的,我也希望看到她的笑,多謝你給我這個方向,我一定會找到她。"徐培毅用力拍一下對方的肩膀,男人之間的默契不用明說。

  聽他這麼說,何志強就覺安心了,騎著腳踏車回家去。

  望著那汗流浹背的身影,在九月的耀眼陽光下,徐培毅覺得很熱,尤其是眼睛,熱得都快出汗了。

  當天,他開車直往台北,一路上並無太多感傷,會的,他和她會再見的,他們的故事還會有很多很多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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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著一只皮箱,獨自回到台北,何靜婷展開了新生活,一開始先住在旅館,上網、看報、大街小巷的尋找租屋消息。很幸運的,她以前的房東還有別處空房,對她這位舊房客印象又好,沒兩天就跟她簽了契約,讓她從旅館搬過去。

  房子找到了,接下來就是找工作,她打了通電話給劉主任,請對方幫忙寫介紹信,劉主任二話不說就答應,除了寫介紹信,還找了幾份工作職缺,要她盡快去面試。

  這一路上碰到許多貴人,當然也不能漏了她的好友--林幼真和江秀薇。

  從參加面試、布置房間、采購生活用品,都有她們輪流陪伴,就怕何靜婷太虛弱在路上昏倒,這女人苗條到讓人無法嫉妒,只會心疼。

  周日的小公寓裡,充滿三個女人的笑談聲,這回不用何靜婷下廚,由兩位好友親手料理,手藝雖然不是挺高明,但總是可以吃的東西,特別選了營養食材,加入滿滿的關懷,一定要讓何靜婷胖起來。

  "你要多吃點,女人要有點肉才好看。"江秀薇捏捏她的臉,怎麼都沒肉?這樣怎麼會有福氣?

  "知道了,你們比我媽還嘮叨!"何靜婷望著兩位好友,真不知自己哪來的幸運,重新出發的感覺真好,有這份溫暖的陪伴更好。

  "等你恢復正常體重,我們才會幫你介紹對象,為了桃花朵朵開,你就拚命增重吧!"林幼真提出交換條件,用心良苦,就是要解救這位"難民"。

  何靜婷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說出徐培毅去過她老家的事,這個名字像個禁忌,她從來不提起,好友們也刻意遺忘。失戀是種學問,旁人無法幫忙,要親身經歷才能學上手,有人修了一次就得到學分,有人修了很多次還是被當,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否過關呢。

  好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像是要一掃之前的不順利,很快的,工作也有著落了,是一家頗富盛名的會計事務所。何靜婷擁有足夠的學經歷和證照,面試官一看,直接叫她來上班,說起來應該感謝前任未婚夫,讓她成為一個條件不錯的求職者。

  不過,前任未婚夫所帶來的也包括盛名之累,何靜婷過去的事被揭開來,幾個熱愛八卦文化的同事,發現她似乎就是那個被悔婚的灰姑娘。

  "靜婷,不好意思我問個問題,你是不是跟擎宇金控的總經理訂過婚?"一位女同事嘿嘿笑道,她被大家推派出來發問,想知道又怕太唐突。

  何靜婷也知道紙包不住火,簡單點個頭說:"嗯。"

  這段對話發生在午餐時間,旁人聽了都倒吸一口氣,果然真人不露相,這位文靜秀氣的新同事,差點成為貴婦中的貴婦呢!

  女同事嘴巴張大到極點,自己也覺得尷尬,轉個話題說:"你現在單身吧,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對象?"

  "不用了,我想順其自然就好。"

  "這麼被動怎麼行?"女同事不以為然地說。

  "真的不用,謝謝。"何靜婷回絕得溫和卻也堅定,不容對方再"白目"下去。女同事討了個沒趣,摸摸鼻子走回位子,不過從此多了個八卦話題,也算值得了。

  何靜婷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那是別人的事,她會繼續認真工作、用心生活,等到她夠堅強的時候,或許她會再選修戀愛學分,但現在就讓她好好享受單身生活吧。

  回到台北之後,徐培毅發現自己毫無頭緒,台北的范圍雖然比台灣小得多,但也住了幾百萬人,天曉得要從何找起?就在他打算請秘書聯絡征信社時,一位意想不到的貴人出現了。

  那天開完會,劉主任刻意留下來,問他額頭的傷痕是怎麼回事,他據實以告,她聽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恢復。過沒兩天,劉主任就來到他辦公室,借口詢問介紹信的寫法,"不小心"掉了兩、三張名片,好讓他有線索可查,果然,何靜婷就在其中一家事務所上班。

  這一回,他決定不打草驚蛇,慢慢來,先看她過得怎麼樣,如有需要他再出手相助。這種守護天使的角色,他從未嘗試過,沒想到做起來挺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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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為什麼,何靜婷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一回頭卻又沒什麼可疑人物,是她太多心了嗎?更怪異的是,她身邊好像多了一個小精靈,常會幫她排除一些困擾。

  擺在樓梯間的垃圾,不知是誰幫她清走了?上班時,她會騎腳踏車到捷運站,再搭捷運去公司,早上發現鐵煉有點問題,傍晚回來時卻完全OK,簡直像換了新的。

  鐵門前的燈泡壞了,她才提醒自己要買燈泡,出門時卻發現已經換好了。對面是空房,還沒有人搬進來,難道是房東換的嗎?但她又沒打電話通知,這種小事何須勞動房東?至於一到四樓的房客,從來也不會爬到五樓,到底是誰做的好事?

  唯一沒修好的,就是一樓的大門,始終是壞的,成天開啟著。

  彰化老家寄來了蔬菜水果,她在一樓簽了收貨單,貨運司機轉身離去,留下她盯著那箱子喃喃自語:"至少有二十公斤,爸媽疼我也不用疼成這樣吧......"

  叫她扛著有自己一半體重的東西,獨力爬上五樓,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誰叫她沒有男友,也沒有小精靈,還是靠自己吧。

  "啊--"抬起箱子的瞬間,她就跌倒了,箱子破了個洞,幾顆柳丁掉出來,咚咚咚的滾得好遠,她居然不覺得痛,還覺得這場面很好笑。

  "你沒事吧?!"徐培毅從電線桿後飛奔出來,緊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慌張問:"有沒有哪裡受傷?還是骨折了?"

  何靜婷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冷反問:"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一直在跟蹤我?"

  她早就在懷疑了,除了他沒有別的可能,只是她不懂,這男人何時開始改行當超人?處處解除她的危機,以為就能減少罪惡感,讓她感激涕零嗎?

  他像個被老師抓到做錯事的學生,一邊把她扶起,一邊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只好躲在一邊,希望這樣不會打擾你......"

  她仿佛第一天看見他,感覺陌生而奇異。"你怎麼了?你根本不愛我,你何必演這出戲給我看?"

  "我承認......以前我只把你當成家人看待,但是現在不同......我心跳到快爆炸,我想天天看到你,想跟你在一起。"他該如何說明這份感情的變化?除了心痛、心酸還有心動,全都混在一起了。

  這番話若是在過去,一定會讓她感動落淚,但現在她聽了卻皺起眉,搖頭說:"一切都是你的錯覺,你太寂寞了才會這麼做。"

  "要怎麼樣你才會相信?我喜歡你、我需要你!"他夢中全是她,再也沒有別人,活了三十年,他終於確定,她就是他唯一的愛。

  "不信又如何?信了又如何?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他的告白來得太晚,每件事都有最佳時間點,花季過了就是過了,不能任性要求四季都是花海。

  "你不是說真的,其實你還在乎。"他牢牢記得醫生說的話,只有在乎才會受傷、才會怕痛,她會刻意躲著他,就表示她仍有感覺。

  她不想跟他辯論這無解的題目,她只知道,走路時就該直視前方,不能一直往後看,那樣會跌得很慘、很重。"如果你為我好,應該還給我平靜的生活,未來我可能會碰到適合對象,我不希望一直活在你的影子裡。"

  "不!請你不要......請不要跟別人在一起。"他不能想象也不能忍受,那畫面將讓他心碎。

  "你說這句話會不會太自私了?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不懂他這種要求從何而來?兩人早已不是男女朋友或未婚夫妻,他憑什麼?更何況他自己才是曾經劈腿的人!

  他不想再壓抑自己,脫口而出:"我承認我自私,因為我不想看你跟別的男人交往,我想跟你從頭來過!我會改變所有的錯,你相信我!"

  她愣著了,因為他激昂的情緒,他臉上怎會出現這般熱情?而且還是為了她?不過現在更糟糕的是,已經有路人盯著他們看,誰叫他們音量都這麼大,活像在演連續劇似的,她只想盡快解決。"你是因為同情和愧疚才這麼說,但是我不想接受,你的做法只是讓我困擾,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這平凡人吧。"

  她直截了當的拒絕,削弱了他剛才的氣勢,歎口氣道歉道:"對不起,我造成的常常都是傷害和打擾,可是......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給你機會,就等於給眼淚機會,我對自己發過誓,我不會再為你掉一滴淚。"她可能不是很聰明,但再傻的人也會懂得,要先保護自己才能活下去。

  她眼中的堅決和痛楚,讓他心頭糾結不已,究竟他是怎樣的傷害過她?才讓她變得如此恐懼戒慎?他看得清清楚楚,卻不知該如何給她安全感。

  "我知道過去是回不去了,但有沒有可能,我們會有未來?你問問自己的心,好嗎?"事到如今他只能祈求,在她心中仍有一絲牽掛、一些留戀。

  "我的心?破碎飛散的東西,能問出什麼答案?"她苦笑一下,笑得蒼涼、笑得無奈。"我都不知道去哪兒找我的心,如果你看到了,還請麻煩告訴我。"

  她這番話說得太絕,她怎麼可以連心都沒有了?他心頭狂震,不由分說的將她擁入懷中,抱得好緊、好痛,要她感受他心跳的狂亂。"你的心如果找不回來......我把我的心給你,你要怎麼處置都可以......我的心不會再給別人,你相信我!"

  她一下就慌了,眼角瞄到鄰居阿伯都出來看熱鬧了,但這男人顯然無動於衷,就是抱著她不肯放,又想把她變成緋聞女主角,真是本領高強。她推不開他強力的雙臂,只能虛弱抗拒:"我不要你的心......我沒有本事,也沒有勇氣,我只要這樣無心地過一生,就不用再傷心了。"

  不行!她不能這麼做,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一個人怎能無心而活?"可是我的心在你身上,我無法離開你,請讓我留在你身邊,我才能活下去。"

  "你可以拿回去,你有選擇的!你不要逼我,如果我再為你掉一滴淚,我無法面對自己的誓言。"無論如何,她不願背叛自己,那些日子不能白費,那些淚水都是教誨,她必須牢牢記住,否則怎麼對得起自己?其實她覺得有點可笑,兩人原本都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但此刻巷子裡至少有五、六位觀眾,他們卻在討論心的歸屬問題,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他已無計可施,唯有聽從心的指示,於是他凝視住她,低低緩緩地說了:"靜婷,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在她唇上一吻,霎時間,有種暖流還有股電流,穿透了她全身,而他的吻和他的聲音,都讓她顫抖。忘了這是公寓門口,忘了還有人在看戲,她居然閉上眼睛,被他撼動了。

  這太危險了!她睜開眼,奮力掙脫,逃離他的懷抱,轉身飛奔上樓,顧不得爸媽寄來的東西,現在她只顧得了自己。她不要他的心,她承受不起,她只要孤單和安全。

  第二天,當她再打開屋門時,那箱子已被搬到五樓的樓梯間,散落的柳丁都物歸原位,還多了一束花,是她喜歡的熏衣草,她常拿來布置房間。

  這是他第一次送她花,居然會知道她喜歡什麼花,她拿起那束花,湊在唇邊輕吻了一下,靜靜感受那夢般的觸感,花瓣上有一滴新鮮的露珠,卻是來自她淚濕的臉上......

第九章

  經過那天的事,徐培毅心想或許自己不該再打擾,就讓何靜婷過一段平靜日子,她才剛展開新生活,他卻只會破壞她的安寧,真的很過意不去。但是過沒幾天,他發現她沒去上班,也沒走出家門,他一顆心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慌張失措到了極點。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電鈴急促響起,一次又一次的,就是不肯放棄。過了許久,他才見屋門緩緩打開,何靜婷穿著一件寬大T恤,更顯出她的身材纖細,還有一雙雪白的腿,害他差點失了神。

  看她臉色蒼白、眼神疲倦,他立即問:"你生病了?怎麼沒去上班?"

  "你不要管我......"她想關上門,但他力氣比她大得多,還是讓他登門入室了。

  小公寓只有十五坪大,除了廚房和衛浴,就是臥房了,家具也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籐椅、一張矮桌和一個梳妝台。地上鋪著淺綠色草席,來自彰化員林的草席,涼爽而輕柔,更有種家的氣息,至於那束紫色熏衣車,就插在窗邊花瓶中,享受陽光微風洗禮。

  輕柔淡雅的環境中,讓他很想坐下來喝杯茶,但現在不是時候。"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我不想去,請你離開。"她坐到床邊,只想繼續睡覺,發燒了也不管。

  "你一定要去!"情況緊急,他顧不得她會生氣還是哭泣,這裡是台北不是彰化,沒有她的家人在旁照顧,他必須保護她,身心都要!

  他視線一轉,看到桌上的皮包,立刻拿起來背在肩上,握住她的雙肩問:"要我抱你還是你要自己走?你自己選擇!"

  她就算不昏倒也要被他氣昏,他憑什麼以保護者自居?他又不是她的誰!瞧他背著她的女用包包,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卻又讓她哭笑不得。

  "你講話不要那麼大聲,我的聽力沒問題,但是我頭很痛。"十月底的天氣忽冷忽熱,她一個不注意就著涼了,要是爸媽打電話來,聽到她聲音怪怪的,一定會碎念個沒完。

  "對不起,我會改的。"他說的時候沒想到話中有話,兩人都愣了一下,好有象征性的一句話啊。

  "等等,我得換件衣服。"她無奈地起身,打開衣櫃抓了件衣服,走進浴室換裝,順便洗把臉,否則怎麼見人?

  等她走出來的時候,已換上一套米色格紋裙裝,長發也梳好綁成馬尾,看起來像一位小淑女,生病也要大方典雅,如果她不是那麼虛弱,他真想帶她去約會,不只是吃飯那麼無聊,還要逛街看電影、溜冰打保齡球,所有戀愛中男女會做的事,他都想跟她一起嘗試。

  "你有力氣下樓嗎?要不要我背你?"

  "我還沒那麼虛弱。"開玩笑,讓他背?前幾天那場爭吵加上擁吻,已經讓她成了這條小巷的名人,她可不希望到哪兒都替人們制造話題。

  兩人慢慢下了樓,他替她打開車門。"請上車。"

  她想到第一次坐他的車,是在他第一次約她外出用餐時,當初她多麼天真期盼,以為美夢總會成真,而今呢,只希望該流的淚都流完了,可以不要再哭就好了。

  上了車,坐在往日熟悉的座位上,心裡浮現奇妙而復雜的感覺,怎麼她還是離不開這個男人?該不會是媽祖都站在他那邊吧?憑她微小的力量又怎能抗拒?

  徐培毅迅速開車前進,來到一家他熟悉的私人診所,他認識一位醫德醫術兼備的醫生,不管是什麼大小毛病,找這位醫生診治准沒錯。

  掛了號,經過一番診斷,醫生拿下聽診器說:"喉嚨發炎,還有點發燒,我會開藥丸和藥水,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謝謝醫生!"徐培毅松了口氣,幸好不是大問題。

  "徐總,這位是你的女朋友嗎?"醫生認識徐培毅好幾年了,從未見他帶任何女性前來,而且還這麼擔心,一臉比人家緊張的樣子。

  "呃......"徐培毅想了一下,似乎怎麼回答都不對,只好誠實道:"我希望是。"

  醫生和護士都笑了,何靜婷卻笑不出來,這男人何時學會這種場面話的?還真敢說呢,擅自闖進她家,逼她來看醫生,還想做她的男朋友,好貪心的一個人。

  離開診所後,徐培毅在一家超市前停車,他得去買些東西。"你在車上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嗯。"何靜婷以一個單詞回答,不曉得還該多說什麼。

  下了車他仍回頭張望,怕她會忽然離去,看著他三步一回首的緊張樣。她脆弱得無法逃開,不是身體而是心情。曾經她只能目送他的背影,癡癡等不到他的回頭,如今他真的這麼放不下她嗎?

  他用最短的時間買好東西,慶幸她還留在車內,對她說了聲:"謝謝。"

  謝什麼呢?她沒問,是不敢聽,不願知道答案,不想讓自己動搖。

  兩人回到她的住處,一進門他放下東西,扶她躺上床。"你先休息,不要想任何事,好好睡一覺。"

  昏昏欲睡的她,沒力氣多說,解開發辮,閉上眼,就讓睡意席卷她全部意識。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悠然醒來,窗外已將近黃昏,她聞到一股食物香味,徐培毅剛好從廚房走來,端了一鍋湯放到桌上,替她盛了滿滿一碗。"我煮了蔬菜湯,你喝喝看。"

  他會下廚?怎麼可能?她還以為下輩子才有這種機會呢!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她拿起湯匙喝了幾口,雖然她現在沒什麼味覺,但胸口有種溫熱感,漸漸的全身也暖了。不管是哪種湯,只要用心去煮,就會有這種溫暖人心的效果,她必須承認,他是很認真的。

  "多喝點,我煮了很多。"他替她盛滿好料,希望她都吃光光,而她喝了一整碗,已經算很多了,剩下的只好請他解決。

  "現在該吃藥了,來。"他准備好了藥和開水,一起拿到她面前,她愣了下,一手接過杯子,一手接過藥,在這過程中,兩人的手略有碰觸,只是半秒間的事,卻有如電光石火。

  他收回手,強忍某種情緒。"你如果累了,就繼續休息吧,不用在意我。"

  "你也該回去了。"讓他忙了一整天,她不想再麻煩他,人情債最難還。

  "等你睡著了,我就走。"

  好固執的小精靈,她懶得跟他爭論了,咳嗽幾聲後,閉上眼又沉沉睡去,作了個紫色的夢,夢裡有片熏衣草花田,讓她睡得很幸福。

  夜半時分,何靜婷因為口渴而醒來,打開床頭小燈後,發現徐培毅居然睡在草席上,那個總經理不回自己舒適寬敞的家,卻寧願在她的小窩打地鋪?!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想到廚房就得先跨越他,不曉得她做不做得到?猶豫了半晌,她終於邁出腳步,差點沒踩到他的臉,幸好幸好,千鈞一發。

  她走到廚房倒了杯水,緩緩喝下,望著草席上的男人,不知該做何感想。若只是罪惡感作祟,有必要做到這程度嗎?每天跟蹤她,帶她去看醫生,為她煮湯,還睡在她家地上,這不像他的作風,他做事一向符合經濟效益,對她投資這麼多時間心力,究竟想要什麼?

  罷了,生病時不適合思考復雜問題,當她放下杯子,又得面對另一個難題,走出來還得走回去呢!結果這一回不太順利,她一個緊張加上恍神,整個人跌倒在他身上,慘了,萬一他以為她自投懷抱怎麼辦?

  所幸,沉睡的他並未被驚醒,只是低吟了一聲,雙手一伸,很自然把她擁進懷中,唇邊還露出滿意的微笑。他的呼吸在她耳邊,灼熱而性感,她全身變得僵硬,不知他是把她當成誰?如果是顏思嘉,她不要當替身,她寧願孤獨。

  就在這時,他忽然喊了聲:"婷......靜婷......"

  這呼喚讓她眼眶熱了,仿佛某種咒語被解開,心碎也為他,心動也為他,莫非今生注定只能為了他?一生只愛一個人,一世只懷一種愁,那是幸運還是不幸?迷蒙視線中,她已經分不清......

  一覺到天明,徐培毅在草席香中醒來,沒想到他居然累到睡著了,抬頭看到何靜婷的視線,他立刻道歉:"對不起,我本來打算要回去的,我不是故意打擾你。"

  沒得到她的同意,就擅自留下過夜,看來他的惡劣紀錄又多了一筆。

  "沒關系。"她坐在床邊,已經凝望他很久了,他睡得很香、很熟,仿佛懷抱著一個美夢,她不忍心把他吵醒。

  他很訝異她竟然不介意,是否還在發燒?"你好一點了嗎?"

  "嗯,燒退了。"感冒的燒退了,心底的卻還不知道。

  他發現她的態度稍有軟化,眉目間流露出輕松心情,卻不知是什麼原因,昨天她還那麼疏遠,今天卻像雨過天青,甚至有點暖意了?

  察覺到他的凝視,她不太自在的轉開臉,淡淡說:"謝謝你的幫忙,你也該回去了吧。"

  "我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然後來接你去吃飯,好嗎?"他不願就這麼離去,他不放心她,他必須照顧她,就算這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仍希望兩人能有機會多在一起。

  "我不想出門。"她臉色憔悴,若跟他站在一起多麼黯然,她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任何女人有過顏思嘉這樣的情敵,都會對自己沒信心的。

  "沒關系,我買東西來給你吃。"他立刻提出解決方案。

  "我不想麻煩你......"他是擎宇金控的領導人,當她的外送員多浪費!

  "一點也不麻煩,真的!我自己也想吃東西,你就當陪我一起吃,好不好?"他早已厭倦一個人吃飯的日子,分享食物這件事,還是要有自己所愛的人作伴,才會快樂。

  她無法拒絕他那雙渴切的眼,好像說聲不都是種罪惡。"好吧......謝謝你。"

  "我才要說謝謝你,你待在家裡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她來不及說什麼,他已迅速穿上外衣,唯恐她改變主意,走到門口還回頭說:"一定要等我,不見不散!"

  門一關,屋內空虛無比,仿佛還回蕩他的聲音和氣息,她躺到他躺過的地方,想哭的感覺忽然湧上,不是發誓不再為他掉淚嗎?為何又依戀著他的存在?她就那樣靜靜躺著,凝望那白色天花板,仿佛一幅畫布,逐一浮現過往畫面,有開心甜蜜的片段,也有落寞落淚的時候。

  愛情跟人生一樣很公平,有苦也有樂,只是愛過的心會特別敏感、特別怕受傷。

  "他不愛我......盡管如此,他還是贏走了我的心......"她輕輕哼唱起這首歌,似乎不再那麼心痛,是因為痛到麻痺了,還是因為情況不太一樣了?

  叮咚!

  門鈴聲在這時響起,她站起身打開門,是他回來了,動作好快,還不到三小時。

  "我回來了,你等很久了嗎?"徐培毅喘著氣說,他以跑百米的速度爬上五樓,就怕她不在家或不開門,又想把自己藏起來。

  "還好。"他的台詞仿佛他們是一家人,她卻無法糾正什麼。

  他把袋子放到桌上,逐一打開餐盒,瞬時間香味彌漫。"這是我朋友家開的熱炒店,他們的菜很道地,你嘗嘗看。"

  "熱炒店?"她有沒有聽錯,他居然會買這麼平民的食物?

  他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主動坦承:"其實我不喜歡吃那些高級料理,總覺得不是我的菜,我最愛的就是小吃和家常菜,尤其是你做的。"

  他令她訝異的事情越來越多,原來他們去過的五星級飯店和餐廳,對他來說都是味同嚼蠟,可能是為了身分地位,不得不做那種演出吧。忽然間她覺得更了解他了,其實他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是有時必須戴上面具,好讓其他人以為他很復雜。

  她拿起筷子嘗了幾口,確實是好滋味,他緊盯著她的表情,忍不住問:"好吃嗎?"

  "嗯,很好吃!"她點點頭,好奇問:"你朋友是哪位?廚師嗎?"

  說到那家伙,徐培毅露出愉快的笑。"他叫劉仲陽,是跟我一起在育幼院長大的朋友,跟我一樣,他也在十二歲那年被領養,他爸媽是開熱炒店的,他們一家人感情很好,但是他並沒有真正離開育幼院,以前他是院童,現在他是院長了。"

  "真的?"好奇妙的人生,想必他非常善良,但也可能是個奇人,才有本事跟徐培毅做朋友。

  "他跟我一點都不像,樂觀開朗又愛搞笑,小朋友都喜歡他,沒有人敢找我玩。"徐培毅心想自己非得改一改,否則以後生了孩子,都不敢親近他怎麼辦?

  "你們怎麼會變成好朋友?"她覺得很不可思議。

  "可能是物極必反吧,我們會欣賞彼此的優點,雖然以前打過架,長大後卻不曾斷了聯絡。"

  以前他從來不說有關於自己的事,現在聽他侃侃而談,她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對每件事都覺得新奇,午飯吃完了,話題卻無法停止,沒想到他們能有這樣的相處,多麼夢寐以求。

  而今夢正在進行中呢,不管將會是長是短,她都想保留這一刻,深嵌在記憶中。

  星期一早上八點,徐培毅開車來到公寓樓下,一看到何靜婷出現就說:"你的感冒還沒完全好,我怕你搭捷運不舒服,我送你去上班,可以嗎?"

  他又在找借口,彼此都知道,這只是一種偽裝,出自於深切的依戀。她遲疑了幾分鍾,內心交戰,真的就要這樣了嗎?不閃躲也不拒絕了嗎?好像有點不甘心,卻又有更多不捨得。

  他定定望著她,表面沉著,其實緊張到想把她綁架,希望路人不會干涉他的舉動,幸好,在他行動前一秒,她坐上了車,說了聲:"謝謝。"

  "我的榮幸。"他大大松了口氣,這就表示她開始習慣他的存在了?他可以融入她的新生活了?不管怎樣,總是一個好的開始,他不求立刻走到終點,這一路的風景也很美。

  沿途中有音樂相伴,兩人慢慢打開話匣子,不到二十分鍾,她公司快到了,她請他隔著一段距離先讓她下車,以免被同事發現,又是一陣風波。托他的福,她到哪裡都不容易隱藏自己,跟他的名字難以切割,不知是一種祝福或咒語呢。

  臨走前,他又問:"下班的時候,我也可以來接你嗎?"

  "你工作忙,不用浪費時間。"早晚接送太誇張了,她又不是公主。

  "你明知道,這不是浪費,是寶貴。"他的眼神認真,絕非說笑。

  "......隨你吧。"她不敢再看他的眼,下了車,視線已蒙矓,忍著不讓淚滑落,他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要她感動,她承認自己抵抗力薄弱,只希望這個夢不會太早醒來。

  目送她遠去的背影,他無聲的對她說:請相信,我們的家會很穩固,禁得起一切考驗,現在還是基礎工程的階段,日後你將看到,每一個段落都不是白費,都有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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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溫馨接送情,日子久了,說沒感情自己也不信,每到周末,兩人也會一起吃飯、看電影,不曉得算不算約會?沒有牽手沒有接吻,他不敢輕舉妄動,她不急著發展,就讓這種感覺淡淡柔柔的持續下去。

  十二月,聖誕的季節又來到了,街上已有許多白色、綠色和紅色的妝點,顯得繽紛熱鬧。單身的人格外用力聯誼,有伴的人更要促進戀情溫度,情侶們好像逮到每個機會都要慶祝,算是種任性的特權吧。

  夜裡,加完班的徐培毅打了通電話,何靜婷的公寓裡便響起電話聲,接了起來,聽得他說:"明天是周末,可以陪我去買東西嗎?我想挑選一些禮物。"

  "好啊。"她很樂意,雖然她也很訝異,他居然會親自買禮物?以前他送她的東西,她一看就知道是秘書代勞的,因為他的秘書是個男人,挑選女人的禮物不是很內行。

  "工作進行得如何?我剛加完班。"

  "我也差不多,明天可以交差了。"

  他們的話題非常安全,不涉及男女情愛,像是朋友互相關懷,原本他們就相處得很和諧,只差一點點沖動、一點點勇氣,就能再跨越一大步。

  第二天,來到人潮洶湧的百貨公司,兩人差點就得手牽手,但她還是巧妙回避開了,反正他長那麼高,她一眼就看得到,再不然打手機也聯絡得上。徐培毅預計買五十份禮物,她心想可能是要送客戶,但她越看越奇怪,怎麼他買的都是小朋友的玩具和衣服?

  "你有很多小孩嗎?"她眨眨眼問。

  "嗯,應該算吧!"雖然他不是他們的真正父親,劉仲陽才有資格。

  "除了小孩,別忘了老人,你也該買禮物送你爸媽。"她除了每個月寄錢回家,逢年過節也會給家人買禮物,對她來說是種甜蜜的責任。

  "我差點忘了!多謝你提醒我,你覺得我爸媽會喜歡什麼禮物呢?"他對挑禮物並不在行,幸好有她作伴,許多細節都注意到了,在她身旁果然是他最適合的地方。

  "嗯......我想想。"這可不容易,徐家夫婦要什麼有什麼,非得是最特別的才行。

  挑了大半天,腳都酸了,眼也花了,他們終於買好禮物,還得親自送到對方手中,何靜婷實在很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群小朋友,有這麼大的面子?

  周六午後,育幼院門口停了一台休旅車,劉仲陽一眼就認出來,笑容滿面道:"哈囉~~歡迎、歡迎!"

  "聖誕禮物到了,老規矩,我自己來。"徐培毅一箱箱搬下車,直接放到倉庫,不要任何人幫忙,他想要自己來。這畫面沒什麼,已發生過好幾年,但是當車裡走出一位小姐,劉仲陽不禁雙眼瞪大,莫非就是......那位傳說中的灰姑娘?瞧她膚色白皙、氣質出眾,分明就是公主啊。

  "你好,我叫何靜婷,我是......培毅的朋友。"她猶疑片刻才決定怎麼介紹自己。

  "久聞大名,我們終於見到面了!我是劉仲陽,也是阿毅的朋友。"劉仲陽伸出雙手和她握手,高興得幾乎想擁抱她,但又怕阿毅擺出一張臭臉。

  "阿毅?這名字好親切。"她從來沒想到可以這樣稱呼他,回到他兒時成長的地方,讓她覺得一切都很親切,瞧那棵老榕樹多有蒼涼美,坐在樹下的孩子不知在想什麼。

  "是不太適合他,不過從小叫習慣了。"劉仲陽哈哈一笑,雙手送上邀請卡。"聖誕夜那天,我們有場晚會,歡迎你們一起來參加,還有禮物喔!啊對了,剛好就是你們買來的。"

  "謝謝。"何靜婷收下,打開一看,是親手做的卡片呢!孩子們的筆跡純樸可愛,用天真的語氣訴說感謝,不過......好像還有寫到她的名字?

  "裡面除了邀請事項,還有小朋友寫給你的,一些感謝的話。"他特別說明。

  "感謝我?為什麼?"那些禮物不是她買的,她只是幫忙挑選而已。

  "因為有你,他們才有聖誕老人啊。"劉仲陽指了指那位搬運工,正來回於倉庫和車子間,小朋友們在旁觀望,想靠近又猶豫,這位長腿叔叔的臉不太有親和力。

  "怎麼說呢?"她看到這一幕,心想徐培毅可能要戴上面具,才會有小孩子緣。

  "以前這家伙只會寄支票,當然我也收得很開心,但是自從他認識你以後,才開始懂得什麼叫挑選禮物、親自送到府,一整個大變身,不感謝你要感謝誰?"金主是很重要的,但付錢只要一分鍾,願意付出時間心力才是難得。

  "是嗎?他變了這麼多?"但她萬萬沒想到,會是因為她的緣故。

  "不是因為我老跟他募款,我才說他好話,真的很謝謝你,阿毅現在整個人正常多了。"過去那個工作至上、利潤至上、成績至上的家伙,總算改了一下重要事物排行榜。

  "正常的定義是?"她很想知道。

  "懂得跟別人分享和分擔,也有勇氣去愛人了,我真的很替他高興。"

  何靜婷悄悄咀嚼這兩句話,確實,徐培毅"變身"的過程,她都看在眼底,也不能再否認,他們已經走到好友的盡頭,接下來該前往何處?

  "我搬好了!你們在說什麼?不准乘機討論我。"徐培毅向他們走來,結束了這段對話。

  隨後,這對好友調侃對方的一連串對話,讓她見識到男人的友情,原來是建立在"互虧"的基礎上,男女果然大不同啊。聽著徐培毅的笑聲,仿佛清風吹過林梢,她好喜歡,好想多聽一些,為了這張笑臉,她是否也該勇敢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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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完聖誕禮物,吃過劉家熱炒,徐培毅送何靜婷回家,兩人坐在車內,還不想告別。

  "謝謝你今天陪我,累不累?"他雙手握在方向盤上,若不這樣,他怕自己會伸向她。

  "還好。"車內空間狹小,比在公寓裡更察覺對方的存在,一種似有若無的張力在蔓延。

  "對了,那些蜂膠、維他命、葡萄籽,你有沒有每天按時吃?"他越來越婆婆媽媽,自己也想不到會有這天,真的愛上了當小精靈的感覺。

  "有。"在她床頭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是他帶來的,每天上床和下床都會看到,不免感覺有些壓力,也只好乖乖吃了。

  "那就好。"他笑了,盡到責任的感覺真棒。"你要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

  "等我好起來以後,你就不用再來找我了。對吧?"他對她的要求只有這樣嗎?很久沒聽他說超過朋友身分的話,是否他們就一天一天的做好朋友就好?

  她怎會突然這麼說?他臉色一僵。"你覺得我打擾你了?"

  她低下頭,沒回答,對自己說的話有點生氣,她不該這樣否定他的付出,也許是種焦慮不耐,讓她莫名其妙想找個出口。

  "對不起,我也知道我打擾你了......"占據她那麼多時間,借口關心她、照顧她,但他想做的不只是普通朋友,只是仍在等她打開心房。

  她心頭狂跳,他真的不會來找她了?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她該稱心如意嗎?

  "每次見面之前我都會很期待,回家後還會開心很久,也許這是我片面的感受,很抱歉我帶給你不愉快的感覺,如果有一天你完全恢復了,不想再見到我,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她仍然無語,雙手交握在膝上,忍不住顫抖,一開始那麼抗拒他,此刻為何又覺不捨?她討厭自己的矛盾,她到底要什麼,她敢面對真相嗎?

  看她緊咬下唇、緊鎖眉頭,他握住她的肩膀,怕她激動得昏倒。"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她搖搖頭,有好多話想說卻難以說明,於是眼中有了淚意,眉間有了皺痕,就是不知從何說起。

  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猛烈又精准的揪住了他的心,引發了酸甜交錯的情緒,情不自禁的,他的唇輕吻過她的眉間,柔聲道:"不要皺眉好嗎?我想看你笑。"

  他的嘴唇劃過的時候,仿佛一道閃電,烙下了刻痕,可知他這是一種印記,把她標為已有的印記,她還能逃向哪兒?她已是他的了,從來都是,不曾改變。

  "可以讓我愛你嗎?"

  這句話終於逼出她的淚,對自己發過的誓並非要辜負,只因這不是悲傷的淚,而是出自幸福。

  "你曾說過,你的心已經碎了,以後我的心就是你的心,我們永遠不分開。"他一一吻去她的淚珠,最後吻上她的唇,一開始像吻著洋娃娃,不會動也不會反應,但漸漸的,仿佛冰雪融化成春水,她變得柔軟而有靈魂,甚至懂得給他回應。

  她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暗自傾訴:請用力抱緊她,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他仿佛聽得出她無言的要求,把她抱得都痛了,卻覺得太好了。

  這天起,無心的人又開始有心跳了,一顆心兩個人用,並不會不夠,反而更合拍、更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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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吻之後,正式進入男女朋友的階段,卻不同於過去交往的平淡,他們的熱戀而今才降臨,成人之戀百無禁忌,耍笨耍幼稚都是為了愛。

  兩人在車上的時候,徐培毅除了會放音樂,還不時跟著哼唱。坦白說,他的歌聲不怎麼樣,一個人無法太完美,他已有英挺外表和成功事業,若還有歌神的歌喉就太過分了。

  但他相當自得其樂,常對她唱著:"You are my Super woman~~安靜的在身邊,無條件給我,夢寐以求的溫柔......"

  她靜靜聽著,有點想笑,他認真唱歌的表情就像個小孩,而且是毫無音感的小孩,當他唱到"But I am only human~~我怎麼不懂你多寂寞,殘忍的犯了錯,不能失去你Oh Baby~~"總是會破音,但她聽得入神,甚至有點陶醉。

  她的MP3隨身聽裡,除了原本那首《他不愛我》,還被他偷偷輸入了這首<Super Woman〉,希望她能聽到他的心聲。她什麼都懂,只是沒說太多,沉浸在愛與被愛的狂潮中,載浮載沈,卻始終有他相系。

  這天晚上,徐培毅送何靜婷回家後,很自然跟著她上五樓,並不把自己當客人,打開屋門就說:"我要喝綠茶,你呢?一樣嗎?"

  "嗯,好。"看他在小廚房裡張羅,她不由得一陣窩心,原本以為他是個大男人要人伺候,現在才發現他很獨立,可以自己來的都會自己來。

  他端了兩杯茶放到桌上,邊喝邊問:"今晚......我可不可以留下來?"

  他經常留宿她的小公寓,她睡單人床,他睡地上草席,但她怕他會腰酸背痛,婉拒道:"你家又豪華又寬大,你還是回家休息吧。"

  "我喜歡睡單席,這草席好涼爽,很適合我。"他躺到自己的專屬位置,枕頭棉被一應俱全。

  "你很奇怪耶,有家不回,偏偏要睡地上。"他這麼高大,躺不上她的單人床,每次都只好打地鋪,現在可是冬天,他真覺得涼爽很好嗎?

  "你明知道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不知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已經被抱到他腿上,像只寵物貓被主人又摸又親的,但又跟寵物有些許不同,他眼眸中除了寵愛還有情欲。那種感覺又來了,他讓她發現自己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有吸引力的女人,當他那樣凝視她,仿佛想一口吃掉她。

  果然他頭一低,捕捉她的紅唇,開始反復索吻,逐漸意亂情迷的時刻,他的雙手游走在她敏感邊緣,引發兩人的輕顫和歎息。他想要她,想得發痛,過去他為何浪費那麼多時間?她是如此芬芳柔嫩,他怎會不想碰她?他簡直是腦袋壞去了!

  "不可以......"她輕推開他,呼吸難以冷靜,都是他的錯,把她弄得全身火熱。

  他的額頭貼著她的,感覺她也跟他一樣發燒了,他啞聲問:"是不是要等到我們結婚以後?"

  "我......"她觀念保守,確實只想在婚後才這麼做,但她真的還要嫁給這男人嗎?還不怕痛、不學乖?

  "我想跟你結婚、跟你生小孩,你說好不好?"他不只想得到她的身,還有她的心,她的一生。

  "可是......我還沒准備好......"她不能否認自己對他的情感,卻又還有那麼點不確定。

  "信心不足,沒關系,我分給你。"他不讓她多說,直接堵住她的嘴,啊,就是這個味、就是這個樣,他們生來注定要相愛,雖然他開悟得晚了點,卻因此學會了珍惜。

  漫漫冬夜,擁著彼此的感覺是那麼充實,任窗外多冷的風都吹不到這兒,在唇與唇之間,除了情話就是親吻,不該有其他選擇。

第十章

  三十三歲這年,徐培毅升上董事長,正式接掌擎宇金控,邁向人生另一高峰。

  "這周五我要請假。"

  "是。"秘書不再因此驚訝,董事長請假不算稀奇了,以前那個以辦公室為家、以家為旅館的工作狂已經消失,盡管如此,公司營收仍節節上升,如有神助。

  徐培毅一面看報告,一面閒聊似的說:"對了,這周末在彰化縣二水鄉,有媽祖出巡鄉境,你不妨也找朋友來湊湊熱鬧。"

  "媽祖......"秘書以為自己聽錯了,媽祖出巡這麼Local的代志,怎麼會跟擎宇金控的董事長有關聯?莫非是對民間節慶的新投資案?

  "嗯,我擲了三個聖菱,媽祖答應讓我抬轎。"徐培毅一想到就得意非凡,嘴角揚起笑意,比簽了什麼大案子都驕傲。

  董事長去抬轎......秘書找不到下巴了,這消息實在太勁爆,他非得招攬同事們去見證,還要用攝影機錄下做憑證,此情此景可比世界七大奇觀啊。

  下班後,徐培毅開車去接何靜婷,他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就在劉家熱炒餐廳內。

  見了面,他就向她提起:"星期五我要去出差,周末都不能陪你,對不起。"

  "去哪裡?"她當然要關心男友行程。

  "香港。"他低下頭喝湯,若看著她的臉,說謊總是有點難。認識第六年了,他隨時都想結婚,但他知道女友還沒准備好,房子的地基是最重要的,一點都不能偷工減料,他會繼續加油。

  "這樣啊,路上小心。"她會有點寂寞的,但是沒關系,她不會沒了男朋友就不知所措。本來想回老家去看媽祖出巡,但最近工作太忙,恐怕得加班度過周末,如今在事務所中,她已成為不可或缺的主將之一,大家都叫她"小老師",有任何公式或法條問題,找她准沒錯。

  "你也是,要好好照顧自己。"他替她挾了許多菜,希望她再胖一點,會更可愛。

  劉家熱炒餐廳中,其實人聲鼎沸,相當熱鬧,但他們總能毫無困難的溝通,談話內容除了美食、生活,心情,也會針對金融問題進行討論,知性得讓旁邊客人以為他們在開會,如此情趣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

  吃過飯,他們牽手離開餐廳,如同每對戀愛中男女,甜蜜光芒閃耀得旁人睜不開眼,只是戀愛到了盡頭,似乎又要另覓方向,人生無論何時都得尋找出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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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差"回來的第二天,徐培毅打了通電話聯絡女友,他好想念她的聲音、她的笑。"我回來了,今晚來我家好嗎?我等一下去接你。"

  "做什麼?"何靜婷也很想他,卻不習慣直接說出,她還是有那麼點害羞。

  "看電影,我新買的音響值得一聽。"

  "就這樣?"她心想他真是不擅長找借口。

  "我保證,影片會非常精采。"

  "好吧。"他都這麼有誠意了,她也欣然同意,只要兩人在一起,什麼都不做也很愉快。

  來到他的住處,徐培毅拿出一片影碟,念出上面簡介:"今天我們看的電影,叫做......新天堂樂園,敘述男主角回到兒時成長的地方,找回當初的夢想和愛情。"

  "嗯,聽起來很不錯。"她喜歡這種故事,有波折,但也有希望。

  影片即將開始,他卻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等等,冰箱好像有冰淇淋,我去拿過來。"

  他走向廚房,留下她一人欣賞,她原本想等他一起看,在拿起遙控器想按暫停時,卻發現影片中畫面怪怪的,似乎不是新天堂樂園?睜大眼睛一瞧,居然是她的故鄉!鏡頭從綠色田野轉到一處三合院,那不是她家嗎?接下來她就無法停止了。

  這顯然是部業余紀錄片,主角都是她所熟悉的人,從她爸媽、哥哥弟弟、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侄子侄女到左右鄰居,個個都是笑容滿面。

  至於片名,應該可以取為"催婚大集合",因為大家說的內容都大同小異--

  "妥當的啦!就是這個沒錯了。"

  "沒看過這麼用心的,還等什麼?"

  "阿公阿嬤都已經說好啦,什麼時候才要辦?"

  "三年前做的新衣,就是在等你們耶!"

  親友勸說團告一段落後,鏡頭帶到二水鄉媽祖廟,因為出巡活動而熱鬧滾滾,徐培毅也身在其中,顯然是別人幫他拍的,手有點抖。

  "董事長,這樣可以嗎?要拍你的臉還是全身?"

  "上半身就可以了,手拿穩點,別掉到地上。"徐培毅身穿黃色鮮艷古代勁裝,他正在進行的活動是......替媽祖抬轎!

  繞境的過程很長,沒有完全拍到,總之媽祖回宮了,徐培毅仍穿著黃色勁裝,對著鏡頭說:"靜婷,我現在要請示媽祖,希望媽祖答應,讓我做你的丈夫。"

  執鏡的那位攝影師,手更抖了。

  老天~~又是擲茭?何靜婷差點沒昏倒,這男人簡直是學了一招就行遍天下,但她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做,心情不由得也緊張起來,萬一媽祖不答應怎麼辦?

  幸好媽祖保佑,連續給了三次聖茭,徐培毅卻沒再上鏡頭,只見廟祝一臉肅穆的說:"擲茭請示的結果,媽祖說你們可以結婚,而且今年就可以,不要再拖了。"

  眼前一片模糊,影片到此結束,這時徐培毅從背後抱住她,讓她回過神回到現實,他坐在她身後很久了,不想打擾她專心看影片。

  她的腦袋還處於昏亂狀態,卻想到一件事:"你說去出差,該不會就是......"

  他回應她的疑惑,點頭說:"抱歉我說謊了,其實我是去彰化出差,很忙碌也很充實。"

  老天,她真是徹底被他打敗!難以想象他就拿著一台V8,在村裡到處請人幫忙催婚,除了她們家的親友,還有好厝邊和鄰裡長,這下她的名字會更堅定的和他連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得分離。

  他在她耳邊低語:"鄉親們都支持我,你家人都要我加油,還有媽祖也贊成,所以......答應我吧!"

  "我不答應的話,可以嗎?"她渾身一陣虛軟,抵抗無用。

  "我會等到你答應。"如果他給她的溫暖和力量還不夠,他會繼續加油,直到她對他有充足信心,那才是順其自然的水到渠成。

  回頭望著他的眼,那雙曾經孤單落寞、遙遠不可接近的眼,而今卻與她心心相系,不再有任何距離,若再不把握,她也不能原諒自己了。於是她深吸了口氣,說:"那麼,我們結婚吧!"

  "請你再說一次。"他懷疑自己的聽力,一個人作了很久的夢,一時間分不出夢境或現實。

  "我、們、結、婚、吧!"她微笑著,一字一字說進他心底。

  三十三歲的徐培毅,終於在今天出運了,媽祖萬歲!更不可思議的是,當天晚上她沒有回家,而他房裡的雙人床很大張,所以他不用打地鋪。

  他雖然很懷念那張草席,但他更中意懷中的活動抱枕,可以親可以摸可以抱,還可以准備生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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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月一次和養父母吃飯的時間又到了,這回徐培毅帶何靜婷一起前往,終身大事早晚得稟告雙親,雖然可以預期他們的驚訝和不悅,這一關總是要撐過去。

  看到兒子帶來一個女人,已經夠讓人詫異,而且是被他甩掉的前任未婚妻,更讓徐念懷和黃千盈無法言語,但他們基本上是有修養的人,竭盡全力也要維持鎮靜。

  徐培毅一開口就說明來意:"爸、媽,這位是何靜婷小姐,相信你們並不陌生,如果你們答應的話,我們希望找個好日子結婚。"

  "你們現在是......在玩什麼游戲?"徐念懷眨眨眼,整人游戲也不是這樣玩的吧?

  "一下悔婚,一下復合,你當我們心髒太強,就不會意外病發?"黃千盈雙手壓在胸口,差點受不了這刺激。

  "對不起,當初取消婚禮是我的錯,我一直想改正這個錯,所以我再次向靜婷求婚,也希望你們能祝福我們。"徐培毅鞠躬請求,他知道自己給養父母帶來許多困擾,但願他們能體諒,他是個還在學習如何去愛的初級生。

  徐家夫婦互望一眼,難得兒子會說這種話,認錯了耶!這小子從十二歲開始就是模范生、優等生,長大後也沒什麼好讓人擔心的,唯獨感情這件事糊塗得很,卻也讓他們發現到,兒子除了優秀還有點"人味"。

  人本來就是會犯錯、會迷惘的,即使徐培毅也不例外,太完美只會產生距離感,有些缺點才顯得可愛。

  黃千盈轉向前任媳婦人選,同時也是未來媳婦人選,問了句:"你父母怎麼說?"

  "雖然還沒有正式提親,但他們是贊成的。"何靜婷可說是家中最後一個同意的。

  "怪了,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黃千盈嘖嘖兩聲,對丈夫說:"你怎麼看這件事?"

  "若為了當地農產品的定期宅配,似乎有妥協的必要。"徐念懷七十多歲了,沒什麼時間斗氣,最省事的方法就是接受事實。

  "當然沒問題!"徐培毅立刻承諾,干脆研發一條運銷通路,大家都受利。

  "訂婚宴要在彰化辦嗎?還是請上次那位總鋪師?"黃千盈很想念當初的好滋味,台北沒有哪位廚師能做出一樣的味道。

  "我一定會請他出馬!"就算那位師傅退休了,也要重金聘請他復出。

  "可是......我們上次對貴賓失約,該如何補償人家?"黃千盈想到那段日子,除了打電話道歉、請吃飯陪罪,還要忍受許多冷嘲熱諷,活生生的一場噩夢。

  徐培毅也考慮到這點了。"禮金全數捐出,以雙方家長的名義捐給慈善團體,再免費招待貴賓們住宿遠企飯店一晚,大家可以盡情玩樂喝酒。"

  "這個點子不錯,做善事,又有得玩。"徐念懷笑了笑,兒子真是有一套,絕處逢生,是做生意的料。

  黃千盈還有點遲疑,轉向何靜婷說:"你不怕這男人又改變心意?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不怕,我對他有信心。"他的心就在她這兒,他們是在一起的。

  看來是擋也擋不住了,年輕人就是這樣,想怎樣就怎樣,徐家夫婦已有共識,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

  "如果再有人落跑的話,我們要直接去領養孫兒了。"徐念懷舉起紅酒,望向他的家人們。"干杯,祝你們百年好合。"

  "謝謝爸媽!"徐培毅和何靜婷終於松口氣,立刻舉杯。

  一頓飯下來,氣氛還算融洽,也談到許多婚禮細節,何靜婷驚喜地發現,這次公公和婆婆給了許多建議,跟上次的不聞不問差別好多。

  "對了,這是要給爸媽的,祝你們長命百歲、身體健康。"徐培毅從胸前口袋拿出禮物。

  徐家夫婦睜大眼一看,還以為是營養品或什麼珍貴靈藥,沒想到是兩個小小的、紅紅的平安符。

  徐培毅一臉正經說:"是我向媽祖求來的,保佑平安健康。"

  餐桌上忽然間安靜下來,何靜婷忍不住緊張的想,徐家夫婦這樣身穿手工訂制高級服裝的人,會接受如此平凡無奇的禮物嗎?

  徐念懷低沉地笑了,拿起平安符端詳,深感懷念的說:"好久沒看到這東西,小時候我媽常要我掛在脖子上,我不聽話,還真的跌倒受傷。"

  "是嗎?我幫你戴上吧。"黃千盈替丈夫掛上,徐念懷也投桃報李,於是兩人胸前都有了平安符,心想以後的聚餐,可以從一個月一次改為兩次,如果有了孫兒,加倍到四次也無妨呀。

  畢竟是一家人,多吃幾次團圓飯,臨走前才不會有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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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融界內金光閃閃、金碧輝煌的黃金單身漢--徐培毅就要結婚了,對象居然是之前沒娶成的未婚妻,事隔三年,這兩人怎麼又會湊在一起?愛情小說也不是這個寫法吧?消息一傳出,媒體紛紛大肆報導,一天到晚尾隨男主角,想探究其中精采故事。

  一下車,徐培毅還沒走進公司,立刻被整排的麥克風擋住去路--

  "徐董,你現在心情怎樣?"

  "可不可以跟我們說幾句話?"

  "為什麼當初不結婚,現在又復合?請說明!"

  徐培毅停住腳步,臉上面無表情。"多謝大家關心,我想在這裡說句話......"

  所有麥克風更往前塞,密切收音,絕不能錯過關鍵發言,只見徐培毅神情莊嚴,緩緩開了口:"心誠則靈,願媽祖保佑大家。"

  說完後,徐培毅就此大步離去,留下一票迷惘的記者和攝影師,這是什麼高深意涵?怎麼都沒有人聽得懂?叫他們怎麼跟觀眾解說啊?

  另一頭,在彰化縣二水鄉,也平白冒出了許多攝影機,這一回,何家人不再守口如瓶,碰到記者都含笑招呼,除了涼茶還有喜餅招待,笑呵呵地說:"媽祖婆都答應了,我們當然要聽話。"

  "人在做、天在看,有誠心的話,媽祖就會保庇啦!"

  媽祖!又是媽祖......眾家記者依然無法理解,這樁破鏡重圓的婚事,到底跟媽祖有什麼關系?何家親友看來都歡天喜地,難道這也是媽祖的功勞?媒體發揮鍥而不捨的精神,來到二水鄉媽祖廟采訪,終於從廟祝那兒得到解答,原來是這麼回事,果然是媽祖保庇,促成這段良緣。

  經過這番宣傳,大家都知道,媽祖廟除了可以保平安健康,還有求姻緣、求復合的法力,立刻吸引來大批單身男女,也算為這個傳奇故事錦上添花了一筆。

  婚禮前幾天,各大媒體找出歷史資料,為這條波折情路做了列表。

  第一段:六年前何靜婷考入擎宇金控,結識總經理徐培毅,從約會到訂婚,情場一路順風,有如麻雀變鳳凰,好不風光。

  第二段:緊接著急轉直下,三年前結婚典禮取消,何靜婷黯然辭職回鄉,徐培毅被拍到和舊愛顏思嘉在一起,女方一整個淒淒慘慘戚戚。

  第三段:故事並未就此結束,女方回到台北工作,男方窮追不捨,終於在六年後宣告喜訊,修成正果。

  至於最佳情敵顏思嘉,她曾開開心心宣布和吳學瑞的喜訊,卻在結婚前一天抓奸在床,原來男方和秘書早已有私情,隔天的婚禮就這麼硬生生取消了。兩人互相放話攻擊,喧騰了好一陣子,後來顏思嘉轉戰大陸發展,吳學瑞飛往中南美洲,從此消失在名人社交圈,已經很久沒聽說消息了。

  "各位觀眾,目前在記者身後的就是遠企飯店,擎宇全控徐董即將於明天迎娶前任未婚妻何靜婷。這次會不會像三年前一樣,又臨時貼出取消的告示呢?我們會全程報導這場婚禮,請各位拭目以待。"

  嗶的一聲,電視被關掉了。徐培毅放下遙控器,望著身旁那個大笑不止的女人,非常不能理解,她怎能無視他的存在,只顧盯著那些花邊新聞。

  "請問你笑完了嗎?"他不免有點吃味。

  "你真的很可愛耶!"何靜婷笑疼了肚子,還笑出了眼淚,身旁的男人實在太寶了。

  "我可是認真的,媽祖改變了我的一生。"他不說也就算了,一說出口,她更是笑得快昏倒,直說喘不過氣,他干脆替她作人工呼吸,極盡纏綿擁吻,讓她打消想錄下這段影片的念頭。

  良宵多珍貴,除了看電視、笑話彼此,還可以做很多更棒的事。為了打造他們美滿的家庭,他會不斷努力,尤其在這個美好的環節上,他要完全付出自己!

  五月三十日,婚禮前一天傍晚,徐培毅吃過簡單的晚餐,一邊哼歌一邊打開紙箱,裡面都是何靜婷的東西,打包之後搬來他的住處,他要先一一拆封,好讓她方便取用。

  "明天你要嫁給我啦~~明天你要嫁給我啦~~要不是每天的交通煩擾著我所有的夢......"

  沒錯,從明天開始,他就不用送何靜婷回家了,因為他們要回同一個家,哈哈!想到就開心。

  電鈴聲在這時響起,他按下對講機,看到女友凝重的臉,趕緊給她開了門。"你怎麼來了?"

  她從未忽然出現,總是會先打電話聯系,最近她工作特別忙碌,因為婚後兩人要去度蜜月,他心想也好,忙完了就能共處,不急在這一時。

  何靜婷沒回答,靜靜走進屋內,坐到沙發上,看著那一地打開的箱子、尚未收納的雜物,其實她昨天就想說了,卻還不太能確定,直到今天下午......

  "要不要喝點東西?我煮了桂圓紅棗茶,很補身的。"他很少看她愁眉不展的樣子,她常常是面帶微笑的,那是他最愛瀏覽的畫面。

  "嗯。"她點點頭,卻閃避他的視線。

  他端來兩杯茶,她喝了好幾口,等身子暖了點才說:"培毅,你冷靜點,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我很冷靜啊,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他腦中飛快想著各種可能性。"就算你工作丟了,還是得了絕症,我一樣不會離開你的。"

  這番對話跟三年前那個夜晚,似乎有所雷同之處,但他確定兩人是相愛的,就算世界末日也拆散不了他們,這一回不管是台風、水災或地震,他絕對不會讓婚禮取消。

  "結婚後我會繼續工作,我的健康也沒有問題,只是......"她話沒說完,留下更多遐想。

  "只是?"他心狂跳,到底命運要對他如何發落?

  抬起頭,她鼓起勇氣說:"今天下午,醫生說我......懷孕了......"

  "啊--"他立刻跳起來,抱住她狂喊狂叫,完全失去冷靜!冷靜,那是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現在只有激昂、熱烈、火燙可以形容他的心情!

  "冷靜點!我不是叫你要冷靜嗎?"她的警告毫無作用,他根本沒聽進去,硬是用那破嗓子叫了十分鍾,如果不是隔音設備好,可能已經有人報警,說這兒發生謀殺案了。

  "靜婷,謝謝你。"發洩完興奮情緒,他終於停下來,恢復冷靜說。

  "謝什麼?"她微笑問。

  "謝謝你讓我愛你。"

  她閉上眼,過往淚水都化為珍珠,傷痕成了紀念品,主題歌也該換了,原來那些波折都為了此刻的圓滿,不曾走過的話,就不會來到今日,她該感謝這一切。

  婚前這一夜,他們當起用功學生,昨天劉仲陽才送來一份禮物--懷孕生產育嬰大百科,還分上、中、下三大冊,這個好朋友真不是白當的,每次都知道對方最需要的是什麼。

  兩人一起念書一起研究,累了就用親吻來提神,啊,這種學習多愉快,一輩子也不會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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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一日,事隔三年,當初訂的飯店、樂隊、禮車、鮮花氣球,全都回來了,這些業者曾碰過婚禮臨時喊卡的情況,卻極少碰到取消後又恢復的訂約,只能說這對新人繞了一大圈,終於又找到彼此,以後可別再走失了。

  這回徐培毅學聰明了,中午在彰化訂婚,晚上在台北結婚,一次辦完干脆俐落,免得夜長夢多。

  何家人再次出席訂婚喜宴,穿上三年前訂做的新衣,一點都看不出有陳舊痕跡,保養得很好,他們始終相信會有這一天,只是當初怎麼也沒料到,女婿居然沒變,還是同一人呢!

  迎娶時,女方拜別父母和家人,在老家客廳裡,何靜婷和徐培毅一起跪下,感謝父母養育之恩。

  何靜婷根本說不出話,只能用淚水和哽咽,訴說她的心情,李秋儀也是一樣,母女倆都很愛哭,盼了二十八年,在最高興的這天,卻是最難停止眼淚。

  "謝謝爸媽這麼多年的疼愛,請放心,以後我和靜婷會攜手扶持、互相珍惜,也會好好孝順你們。"說完後,徐培毅磕了三個響頭,岳父岳母連忙把他扶起,岳母還心疼的問他:"沒流血吧?"

  "流血也值得,媽祖會保佑的。"徐培毅的話讓大家都會心一笑。

  中午十二點准時開席,紅色圓桌擺了足足五十張,總鋪師大火快炒,一道又一道佳餚被端上桌,吃到飽絕對沒問題,還可以打包帶回家。

  訂婚宴一結束,眾人搭上游覽車,前往台北的結婚會場,遠企飯店被整間包下,婚禮結束後,親友們將在此過夜休息,一切由徐培毅買單,大家都贊他是個好女婿,三年前被放鴿子的不悅一掃而空。

  江秀薇和林幼真沒辦法當伴娘,在這三年內她們已先後結婚,不過好姊妹就是好姊妹,一個做招待、一個做司儀,盡心盡力辦好這場婚禮。而劉主任身為媒人,一身亮片裝上台致詞,好不得意。

  蜜月套房內,新娘秘書一邊為新娘打扮,一邊微笑感歎。"真的好替你開心喔!三年前,你跟我預約的訂金沒要回去,今天只要付我余額就好嘍。"

  "謝謝你。"何靜婷也沒想到,劇情會是如此轉折,曾經斷裂的路程,卻又被愛銜接上了,若說人生如戲也不誇張。

  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相信每個女人都是公主,雖然王子曾經無心錯過,後來重新認識她、愛上她,而今他們要一起寫下童話的結局。

  吉時一到,何進添牽著女兒的手進場,門一開,何靜婷嚇呆了,因為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居然拿著麥克風站在台上,賣力嘶吼唱著--

  "再給被寵壞的男人最後一次機會,換我忍耐換我等待,不要真的棄權

  You are my Super woman安靜安靜的在身邊,無條件給我,夢寐以求的溫柔

  But I am only human我怎麼不懂你多寂寞,殘忍的犯了錯,不能失去你oh~~Baby~~"

  他的歌聲實在很傷耳,又走音又破音的,但勇氣十足、誠意滿分,眾人都給了熱烈掌聲。何進添對女兒笑了一下,人無十全十美,不過人是她自己挑的,愛不就是包容嗎?

  深吸口氣,走向紅毯那一端,雖然緩慢卻沒有遲疑,那個深愛她的男人正在等待,他不只是回頭,而是專注凝視,當他握起她的手,手心貼著手心,愛於是連結在一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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